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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白雪覆盖的一切  [转]

(2008-11-21 21:4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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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杏花楼的月饼盒子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77c07fa0100bdlz.html

 

茫茫白雪覆盖的一切

——纪念恩师兰秀良先生 

 

 

 

一、从一场茫茫大雪开始

 

1998年冬天的一个傍晚,天空突然降下大雪。七点整,兰老师裹着一身风雪走进旧主楼107教室,随后展开一场热气腾腾的讲座……,十年过去了,当日情景仍切近如在眼前:我们坐在窗台上,越过密密人群,看见老师讲到兴起处,一边擦汗,一边脱下棉衣。

讲座结束后许久,人群散尽,我和另两位同学陪他一起回家。雪下得大,空气中有一种特殊的清冽和深沉的宁静。兰老师说,咱们多走走吧。我说好。我们从旧主楼侧面绕过去,穿过篮球场,朝计算机楼那边走去。

路上话不多。大家似乎惊讶于茫茫白雪覆盖的一切——楼房、树木、道路以及停靠在路边的汽车……图书馆窗口射出的灯光,也边界模糊。从图书馆旁边的小花园穿出来,我们随着兰老师朝四舍走去。路上,兰老师问我,最近在看什么书?我和他提起,几天前在中文系的写作课上,因为我提了一个问题,认识了一位叫杨军的老师,没想到第二天中午,他送了我一本书——《缺席的权利》,作者张志扬。文字极有分量,非常受震动。兰老师说等我读完一定借他看看,还告诉我杨军是他最好的一位朋友,跟刘诚也极合得来。接着他又问旁边一位同学,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这已是多年前的往事,但分别时,兰老师递过来的宽厚手掌上的温暖我还感觉得到。走到四舍和物理楼交汇处的雕塑下,兰老师说,你们比我先到了,我原路返回,随后发出一阵孩子气的笑声。看着老师沿着雪后的街道逐渐远去,我突然觉得,他身上似乎有一种隐而未显的深沉的孤寂。

我惊讶于我的回忆的起点,多少次,都落在这样一个被茫茫白雪覆盖的夜晚,落在那个人孤寂的背影上,仿佛旧黑白电影,在脑海中一帧一帧闪现。

是什么在召唤我?

多少日子过去了,我无法落笔。压在我心头上的东西太多,我本想如布鲁姆在纪念雷蒙·阿隆时说的那样,“一个人赞誉比他优秀的人们的最好的方式,就是对他们保持沉默”。但我难抵羞愧。在那些曾与兰老师建立爱与友谊的人中间,我可能是与他最近的几人之一。如果我这样做了,一些可以映见老师卓越而高贵的灵魂之事,或许将在沉默中被永远遗忘。

 

二、“未经省察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

 

那时候我们刚入大学不久。1997年秋天,军训尚未结束,而中秋将至。多数同学都是初次离家,独自学习面对生活,情绪波动很大,大学生活对我们来说一片迷茫……

按照惯例,系学生会组织了一次新老生恳谈会,一群学生干部坐在前面,回答新生提问。会上,新生们问的最多的问题就是究竟该如何度过大学生活。显然,学生会干部们的回答并没让我们满意,社会上的那些庸俗派头,他们模仿得也还尚未熟练。我们希望能请一位老师来为我们做次讲座。就这样,两天后的一个下午,我们第一次见到了兰老师。

在那个秋天的下午,兰老师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我的生命感觉因之而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几年后,当我走上讲台,我也反复和学生讲起——

 

古希腊神话中有个著名的半人半神的英雄叫赫拉克勒斯,当他刚刚摆脱少年的稚气而进入青年时代时,有一天,在十字路口陷入迷茫。他在一个僻静之处坐下来,开始思索究竟该如何生活。这时有两个女神向他走来,一个面容俊美,举止大方,眼光正派,形态安详;另一个肌肤娇嫩,脸上涂涂抹抹,性感迷人,时时窥觑着别人是否在注意自己,还经常顾影自怜。当她们走近赫拉克勒斯时,第一个还是步履从容,另一个则急忙超过她,抢先跑到赫拉克勒斯面前喊道,“赫拉克勒斯,不要迷茫,如果你让我做你的女朋友,我将领你走在最快乐安逸,最轻松舒适的道路上,你不必为政事操心,不必受教育之苦,更不必为生活而艰辛劳作,你可以随意吃喝玩乐,尽享荣华富贵,凡是对你有用的东西你尽可以毫无顾忌的索取甚至抢夺。”赫拉克勒斯听后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喜欢我的朋友把我叫做幸福,恨我的人则叫我恶行。”这时,另一位女神也走近了,她羞怯的对赫拉克勒斯说,“神明所赐予人的一切美好的事物,没有一样是不需要辛苦努力就可以获得的。要是你想聆听生活中最美好的声音,领略人生中最美好的景致,度过美好而高尚的一生,我希望你能朝着我的住所走来。恶行女神的道路只会使你年轻时身体脆弱不堪,年老时心灵没有智慧。她带给你的生活虽然轻松,但只是享乐。我带给你的生活虽然沉重,却很美好。享乐和美好尽管都被称为“幸福”,质地却完全不同。

 

最初,这个名叫“十字路口上的赫拉克勒斯”的故事是苏格拉底从普罗迪科那儿听来的。苏格拉底把它讲给了他的学生色诺芬,色诺芬又讲给了自己的学生……两千多年后,兰老师把它讲给了我们。我相信,在那个下午,听过这个故事的同学,他们的生命感觉会与以往有所不同。兰老师以“古风伦理”所推崇的生活方式把我们赫然推到决断的关口:你是否认识自己的心性?是否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轻逸的快乐,还是沉重的美好?

教室里静极了。

什么叫美好生活?兰老师说,“在柏拉图看来,欲望服从理智,身体服从灵魂,这样的生活就叫美好生活。“那么如何感受美好?“阅读古今经典文学名著也许就是最好的途径。那些阅尽人间面相的伟大作家把他们对人生的体悟和人性的洞察写进书里,我们读这样的书,就像听智慧的老人们讲述人生的经验……经典养人!”

最后,兰老师用苏格拉底的名言结束了这次讲座,他在黑板上以遒劲的字体写下:“未经省察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它就像一个路标,昭引着我们出发的起点。

因为是唯一的提问者,讲座后,兰老师让我留下来,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他,他说你这名儿好记,我们就一起笑起来。他又说让我哪天去他家,想看什么书拿什么书……

我和兰老师的交往就是这样开始的。

在那个下午,我还记住了一本书的名字。这本书成为我的文化生命的开端,它所记述的人物的命运及其生活方式也成为我未来学术道路的开端,书名叫作:《回忆苏格拉底》。

 

三、“一切只要快乐就好”?

 

2003年初夏。有一天上午,兰老师给我打电话,说有几个学生想跟他谈谈刘老师带给他们的困惑,让我一起参加。那时我已留系任教,刘诚老师去世不久。

我到兰老师办公室时,已有六七个学生在里面喝茶。开始,兰老师问他们都在读什么书。还就一本书回答了一个同学的提问。我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看得见每个人的表情。

话题很快转到刘老师身上。有个男同学说,刘老师以如此残酷的方式离世,让很多同学深受触动,难以理解。大家议论纷纷,刘老师为什么自杀?为什么搞哲学的人活得这么累,这么痛苦?还说,刘老师的死让不少同学觉得,在痛苦的苏格拉底和快乐的猪之间,他们宁愿选择后者——一切只要快乐就好。

我看着兰老师。他面色肃然。如果我记得不错,兰老师的回答大致如下——

“我们应该对死者保持起码的尊重。对于我们不了解和不能理解的事,必要的沉默能够显示一个人的德性,你们可以据此检测周围的人。”

兰老师顿了一下,接着说,“谁说苏格拉底是痛苦的,猪就是快乐的?而且,表面看来,这句话好像是一个自由选择的问题,其实不是。古往今来,哲学都需要一种特殊的天赋,它只为极少数人准备。苏格拉底的道路不是谁想选择就能选择得了的,绝大多数人是不得不去过后者所指代的生活。”

“说刘老师活得痛苦,恐怕也不对。‘我每天和古今中西的贤哲对话,在思想的世界里漫游,快乐得不得了,谁说我痛苦?’——这是刘诚自己的话。而且,按照古希腊哲人的看法,真正的快乐只有沉思的生活才能带来,普通人的生活充满艰辛,很难企及,所以人们才会把‘只要快乐就好’时刻挂在嘴上。”

“要说刘老师活得累,这不假,一个对整个民族的命运忧心忡忡的心灵,怎能不累?不过话说回来,人生在世,谁活得不累?但是得区分两种‘累’法儿,一种是自愿的,一种是被迫的,境界完全不同,别混为一谈。当然,多数人以‘快乐’作为追求的目标,这没错,符合他们的天性。可你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对自己的心性尚不了解,别急于把‘快乐’而非‘美好’当人生的根本来追求,否则很容易就陷入无度的欲望而难以自拔,因为快乐本质上是欲望的满足,而欲望是无底洞,许多人正是终生营营,力求填充自己的无底洞……”

说到这,兰老师起身从书架里抽出亚里士多德的《尼各马克伦理学》,翻到一页念道:“多数人只知恐惧而不顾及荣誉,他们不去做坏事不是出于羞耻,而是因为惧怕惩罚。因为,他们凭感情生活,追求他们自己的快乐和产生这些快乐的东西,躲避与之相反的痛苦。他们甚至不知道高尚【高贵】和真正的快乐,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类快乐。”

回忆至此,我忍不住引用色诺芬描述苏格拉底的一段话来描述我的感受:“当我听到这些时,对我来说不仅苏格拉底受到祝佑,而且他还将那些倾听他谈话的人引向了完美的贵族气质。”

 

四、“优美的治道”

 

20019月,兰老师接任政法学院院长一职,应该说是临危受命,又或可说是大材小用。

学院的旧貌并非人人了解,然而,兰老师接任后所造就的新气象确是有目共睹。初上任,即定院训:“传承人文,守望正义”。

今天想来,我是极之有幸地在留校工作之初即恭逢其盛。

200110月,一天中午,杨军老师约我和兰老师一起吃饭。席间谈及兰老师接下的这摊工作,杨军笑着说,“哪有你这么当官儿的?人家是往家拿,你是从家往外拿!”兰老师一边卷烟,一边发出他独特沉厚的呵呵笑声。

跟兰老师吃饭,我从没听他大声叫过“服务员”,要么称呼“姑娘”,要么叫“孩子”。

2004年春,有一天,我和兰老师从施特劳斯的《什么是自由教育?》一文聊到当前的大学教育,兰老师说,“我当这个院长,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两件事:一是抓科研;二是抓学风,这两样干不好,教师福利搞得再好也是没正事儿。”随后提议选编关涉大学教育和哲学教育的文集,作为内部资料。这就是两个月后很多同学都看到的那两部文集:《大学的使命》与《无蔽的瞬息》。

……

按照古人的眼光,一个人既然善德优于他人,而且兢兢为善,无人能出其右——那么大家就应该对他:追随并一致服从。这不仅深具善德,又富有实践才能的“领—导”,在中国古代被称为“德政”,西方古人则称之为“优美的治道”。

 

五、正是当年那样的雪

 

我们和老师未见已近三年。2008420日下午,当我们于恍惚中步入灵堂,迎面望见遗照上老师熟悉的面容,嘴角微微上抿,指间香烟的缭绕烟气使这笑容辽远而迷蒙……

记忆中,兰老师总是习惯性地把嘴角微微抿起,仿佛是抿起自己内心中苦的和深的那些东西,而给人们乐观、欢快、和煦、希望,使人得以应对生命悲哀的底色。在我看来,这隐藏与显露间的深邃和坚执,既出于一颗天赋的仁厚悲悯之心,更出于这心灵对于严肃事物和美好生活终生不辍的敏感与关切。

2001年春,兰老师为我大学时代结束前自印的一本小书作了篇热情洋溢的序言。几天前,我听阎老师转述兰老师的话:“现在我给冬阳写序,以后我再出书就让冬阳来给我写序。”

2004年夏,我即赴海南求学。临行前,兰老师斟满酒杯,以沉沉的声音对我说,“冬阳,无论以后你走多远,背后都有老师一双关注的眼睛。”说完一饮而尽。

2005年秋,兰老师率学院老师来海南旅游,在海大散步时,老师说,“你要不在这儿,我们就不跑这么远了。”

200811月底,南海的岛上亦已野有衰草,渐起萧瑟。隔着海峡,我望向北方,仿佛能看见想望的一切……兰老师说,咱们多走走吧。我说,好。于是,将有深沉的宁静和茫茫白雪,洁白、寂静,覆盖一切,正是当年那样的雪。

 

 

20081121日,海甸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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