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的一次算卦

胡适的日记里,记载了一个他算卦的故事。
1924年1月21日,在北京一家酒店,跟几个朋友吃饭,席间有人给他算了一卦。当天日记里说:与蒋梦麟、罗文干、汤尔和、刘松生、卢毅安在宝华楼吃饭。卢君给我们看相。他说我父死而母在,一不灵。说我记性好,二不灵。说我少时很顺适,三不灵。说我干政治,做过生意,四不灵。十五六岁时遭大变故,五不灵。说我性急,六不灵。说我肠胃不好,七不灵。他说中的有几点,二十岁一转机,一也;廿五六名誉更大,二也;记性虽好,而用创作力时居多,三也;聪明,四也;廿六七岁须穿孝,五也。此皆不足奇,推理而已。他说我的将来:卅四岁生活有大变;卅四五岁须远行;风波很多,寿约七十岁。
这卢毅安,能与胡适等人在一起聚会,确不是什么江湖术士,倒是个学问路上过来的人。原本治法律之学,后从法医学方面起研究看相的书。颇研究生理学与心理学,尤喜变态心理与关于性欲的书,故看相颇多奇验。
且看此人给胡适算的准不准,一条一条的说。先说不准的。
第一条,父死母在。胡的父亲叫胡传,字铁花,生于1841年,先后娶过三个老婆,胡适母亲是第三个,叫冯顺弟,1873年生,比他父亲小三十二岁。1889年十六岁时嫁过来,他父亲已四十八岁。1891年生下胡适。二十三岁守寡,跟丈夫只生活了五六年。1918年,胡适留学回来的第二年去世,活了四十六岁。算卦的时候,死了刚六年。只能说他妈死的太早,难说卦有什么不对。
第二条,记性不好。下面说算得对的,有一条是记性虽好,而用创作力时居多,还有一条是聪明。前一条等于承认了记性好,后一条更能说明记性好,聪明的人,没有记性不好的。
第三条,少时很顺适。这要看怎么说。小时候,跟母亲在绩溪老家,没受什么罪。十四岁去上海上学,也没受什么罪。1910年十九岁时,考上庚款留美名额,去美国留学,能说少年时不顺适吗?
第四条,干政治,做过生意。这是看相,看他是个能干得了政治的人,也没什么不对。做过生意,也是看他聪明才这么说的。事实上,胡适十三四岁时,确实曾跟着舅舅学过生意,时间不长,他二哥看他是个念书的材料,把他带到上海上学去了。再就是,与胡适自己的误导也有关。他先说过,上海汉口开徽馆,都是他家创始的。也就是说,他家是个生意人家,看相的才说这个话。
第五条,十五六岁时遭大变故。胡适1891年生,十五六岁是1906、1907年。胡适后来在《四十自述》中说,1907年5月,他得了脚气病,回家休养,住了两个多月后离开。“从此以后,十年不归家(1907——1917),那是母亲和我都没有料到的”。一走就是十年,能说不是大变故吗?
第六条,性子急,这个就不好说了。怎么也不能说胡适是个火烧眉毛都不急的人吧。
第七条,肠胃不好。这一条肯定不对。胡适成名后,多少年间,几乎天天有饭局,有时一天两顿,有时一顿跑两处,确实是好胃口。这也是人家看他一副清秀文弱的样子,才这么说的。
再看说对了的。
第一点,二十岁一转机。二十岁是1911年。这年是庚款留美招生考试的第
二年,他考上了。共有70名,他是第55名。这确实是胡适一生的一大转机。
第二点,廿五六名誉更大。就说廿六1917年,获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
同时被聘为北大教授。名誉够大的了。
第三点,记性虽好,而用创作力时居多。此前三四年,《尝试集》刚出版,
还热心作诗。知道自己“提倡有心,创作无力”,转而专注于学术是后来的事。
第五点,廿六七岁须穿孝。他母亲1918年死的,他正是二十七岁。
再看对将来的测算。
一,卅四岁生活有大变。三十四岁,是1925年。从1923年起的两三年间,他跟他表妹曹诚英有一段恋情,只是没有闹到离婚的程度,该说是大变吧。
二,卅四五岁须远行。三十五岁,是1926年7月去英国,直到第二年才回来。这年是他留美归来,多年后第一次出国,先去英国又去美国,该说是远行了。
三,风波很多。真的,胡适一生风波很多,直到出任中央研究院院长,仍在风波中。
四,寿约七十岁。1891年12月17日生,1962年2月24日去世,说是七十一岁,实际也就七十零一个多月。
看了这一卦,对胡适的生平与性格,会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胡适的日记,是他一生的全面记录,也是一部最好的胡适传记。这主要是因为,他的日记,不光真实,而且详细。真实,不必说了,详细,是他一贯秉持的记日记的理念。“日记必须详细,否则没有多大用处。过略的日记,往往别人不能懂,有时候自己也看不懂”。(1948年1月1日)
————摘自韩石山新书《真实背后的真实》中《近处看胡适》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