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心底的记忆
这是我年轻时,留下的最靓的一张照片。两年后,大学毕业,投入社会,成了一个乡村学校的教书匠,此后几十年为生计奔波,枯黄消瘦,直到今天,成为一个肩塌腰陷,年近七旬的老翁。
这就要说到,我们是怎么到济南的了。
熟悉中国当代历史的人知晓,一九六八年夏天,大串联早就停了,不会有借串联之机来济南一游的可能。可是他们不一定知道,那些年大学里的运动,是怎样一张一弛进行的。一九六八年夏天,正是那个弛的空儿。复课复不了,军宣队和工宣队还没有进校,几千人的学校,除了一日三餐,人人闲得没事干。另外两个同学,跟我并不是一个系的,中间那个叫崔巍,中文系,右边那个叫王光明,政治系。相同处,都是一个年级。上面的毕不了业,下面的升不上来,念了三年,还是一年级。我和崔巍是好朋友,崔巍和光明是好朋友。是崔巍提议,我们三人一起去山东的泰山走一趟。
怎么去?谁也买不起票,只有用大串联时练下的趴火车的功夫。
途中小有闪失,大致还叫顺利。回来的路上,还在德州停了一晚,由我父亲安排我们三人的食宿。家父解放初期起,从部队转业到德州监狱当管理干部,我小时候,还随母亲在德州住过几年。
在济南游大明湖,是去泰山的路上,还是回来的路上,有那么两三年,连我也弄糊涂了。此番,根据我裤子上的折痕还大致笔直这一点判断,当是去泰山的路上。回来时是比较狼狈的,带的那点钱,差不多快花完了,不会有闲钱买那个济南出的小草帽,也不会在大明湖畔照这么一张像。
这么多年了,还记得初到济南,游大明湖的印象。
在济南一下车,那老火车站,先让你心生敬意。不是多么大,也不是多么高,是那仿欧式的建筑,又经历了岁月的磨洗,几分典雅,几分苍桑,调配的那么恰好。跟济南一比,太原的火车站,真是太单薄,太寒酸了。
往前走,更绝。不宽的一条街道,两边全是法国梧桐,杈桠相交,绿叶披覆,清水漫过的街道上,晃动着滤下的斑斑光影。问过逛早市的老人,经指点,拐进旁边的一条小巷。怎么拐的,早就忘了,不过,确实记得走过一段石板小路。当时还曾想过,揭开一块石板,说不定会冒出一股泉水呢。
不多远便到了大明湖畔。“文革”期间,公园里不怎么热闹,多的是外地人,景色也有几分凄清。纵是如此,到了历下亭前,我们还是被这古亭震撼了。“海右此亭古,历下名士多”,多平实的话语,蕴涵的又是多么厚重的人文历史。崔巍不愧是中文系的,读过《老残游记》,说,可惜现在听不到白妞说书了。
湖边有游船,光明说,来一趟不容易,该坐坐船,我说,同样是花钱,还是照张像留念最好。就在照像前,我在公园的小摊上,买了后来握在手里的小草帽。崔巍也觉得我的小草帽俏皮,在趵突泉公园照像时,便到了他的手上。
到趵突泉公园,已是日上三竿。原以为,“趵突”者,一定会像马尥蹶子似的,不住地往外喷水。到了跟前,竟看不见冒水的地方。待游人指点,才看见一方高耸的石块旁,有涟漪微动,似有若无。后来知道,不是泉水干涸,实在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盛夏时节,水量最少,若是秋季,当是另一番景象。
纵然如此,一点也不遗憾。不说这泉水了,就是周遭的建筑与景观,也足够我这初来者观赏留恋。那些厅堂,那些长廊,都是那样的古色古香,一点也不亚于苏杭的什么园林。若论古趣,似乎还要更胜一筹。漱玉泉旁,竟是李清照的故居。想想吧,暮春时节,女词人就在这儿,一面款款而行,一边念叨着她那流传千古的名句,该是何等美妙的景象。
我要找的一张照片,是前两年,去济南开会时,与老伴在泉城广场上照的。《大众日报》搞一个活动,主其事者是逄春阶先生,我说我老伴没来过济南,他大方地说,一起来吧。会议结束后,他说老嫂子先前没来过济南,一定要去去新建的泉城广场。
出报社大楼,乘出租车,不多会儿便到了。一看眼前的景象,我傻了眼。广场之大,设计之新,配套建筑之现代,之雄伟,均出我想象之外。六月天气,傍晚时分,游人甚多。直到我们都走累了,才到了趵突泉公园。时间还早,接下来又去了大明湖。泉池堂榭,湖光水色,还是旧时模样,因了周边环境的改观,反显得小了些,也更精致了些。这种感觉,我在国内许多名胜之地,都曾有过,不独此处为然。
老伴赞赏不已,我亦诺诺应和。明知新景好了许多,对我来说,难以抹去的,还是早年那刻在心底的记忆。
如果说我当年看到的大明湖与趵突泉,如清纯的少女,惹人爱怜,而今的景致,则如华丽的贵妇,让人惊艳也让人倾倒。平心而论,这变化乃时代使然,谁也勉强不得,谁也阻遏不得,只是我仍期盼着,这贵妇的内心,仍有着少女的情怀,这贵妇的举止,仍有着清新的风韵,便是两全其美的绝佳好事了。我相信,今后的大明湖,今后的趵突泉,定会是此等模样,此等韵致。
2013年4月22日于潺湲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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