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刚:沉潜于汉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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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石山
刘刚这人有点傲。这感觉,得之最初的相识。没有任何根据,就是那么一点感觉。
记得那天是在林先生府上。我去了,几个人正在闲聊,上天下地,纵横捭阖,只见一人,默坐一旁,少假辞色。我有些奇怪,此何人也,木纳乃尔。待客人散去,问林先生,方才坐在一旁者是谁,林先生惊问道,不认识吗,刘刚啊。问操何术,答曰:治印,小伙子有才,有灵性,刻得好。
林先生夸人,每每言过其实,尤其对自己喜欢的年轻人。当时没有在意,只是记住了刘刚这个名字。过后的一次聚会上,有交谈,泛泛而已。仍是不多言语,间或说句什么,总能简明而契要。
有那么两年,我喜欢上了写墨字,苦于没有印章,正好有朋友送我一盒印石。问林先生,想请年轻人刻几方印,该找哪位。林先生说,就刘刚吧。我说,平日不见,奈何。林先生说,放在他这儿就行了,刘刚常来的。过些日子,将印石送去,又过些日子,刻好了取回。曾问过林先生,何以为报,林先生说,送他两本你的书就行了,小伙子爱看书。送了没有,记不得了,十有八九没有。不是小气,实在是平日穷忙,什么事一过就忘了。
那三方印,一方是姓名,一方是斋号,一方是赠书印。多少年了,一直用着,拓过之后,由不得多看几眼。典型的汉印风格,笔画匀称,刚健有力,拙中寓巧
自然流畅。用得久了,稍有磨损,更显得古意盎然。
或许因了这层关系,往后与刘刚相聚,总有种亲切感。许久不见,遇上共同相识的人,也要打问一番。久而久之,对刘刚的身世、性情,学印的经历,也就有了较多的了解。
上中学时,因了身为校医的父亲,结识了太原书法名家吕岳挺先生,遂拜在吕先生门下学习书法。不久即入太原育才书法班,亲承王留鳌、王德檽诸名师指点。平日则与王志刚等友好共同研习,同时也就对篆刻产生了兴趣。进入九十年代,立志专攻篆刻。曾赴山东枣庄,参加中国书协举办的篆刻培训班,得以结识许正廉、王镛、李刚田、崔志强等篆刻名家。随着眼界的开阔,技艺亦大有长进。曾接连参加过全国篆刻展,中青年书法篆刻展,没有几年,已是享誉山西,在全国亦薄有名声的青年篆刻家了。
刘刚的身世,有不忍言说者。套句古话说,可谓生于忧患,长于动乱。苦难可能斫戕了心志,凡事只有降志以求,难以斫戕的,是天生的灵性。沉潜于篆刻与书法,或许是一种逃遁,又何尝不是一种更为勇猛的进击?孟子那段“天降大任”的话中,人们只注重了前面的几句,实则后面的两句,才是耐人寻味的真谛,所谓“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者是也。
自从了解了身世之后,我对刘刚其人越发的敬重,同时对他在篆刻上的追求,也就有了更深的理解。那苍古的笔致,寄托着多少沉郁的情感,那灵动的刀法,又闪动着多少人生的遐想。说是手移刀动,莫若说是心驰神应。短短的刻刀,此刻便是长枪大戟;一方小小的印石,眼下便是一片金戈铁马的疆场!
近日一次聚会上,得到刘刚新出的一本印谱。虽是薄薄的一册,却能看出他的长足的长进。
写《张颔传》时,我曾拓得张先生的藏印,内中几方出自刘刚之手,皆朴拙可喜。其中“张颔之印”为满白文,“绵山张颔八十以后作”为细朱文,这次也收入此册。册中有一方朱白文印,印文为“摄提贞于孟阳兮,惟庚申吾以降”,一看字意,知仍是为张先生刻制,印并不大,而细细的朱文中,少了几许纤润,却多了几分苍古,想张先生见了,也会欣喜有加的。
我最喜欢的,还是几方满白文印,可谓得了汉印的真趣。其中一方“太原古籍书店印”,不说笔道了,那布局先让人惊叹。竖长方形的印石上,前四字一行,后三字一行。前一行中,一个籍字三分之一强,后一行中,一个书字竟二分之一强,整体却匀称自然,疏密有致,不见一丝勉强的地方。另一方“贾起家印”,更是个绝。劲健饱满,庄重古朴,不用说了,最妙的是“起”字里那个“已”,第三笔斜斜地拉下来,既填补了空间,又让整方印灵动起来。记得我看了册页,当即对身旁一位朋友说:莫道这小小的一画,非大手笔莫办!
刘刚不过四十大几,将来难说有多大的造就,但我敢肯定的是,他先前的种种磨难,种种努力,已得到了丰厚的回报。谁又敢说苍天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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