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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册页簿子

(2008-02-29 21:2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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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一本册页簿子

  张颔先生是中国著名的古文字学家、书法家,是山西上央视《大家》栏目的第一人,也是山西唯一一个西泠印社的社员。今年老人已八十八周岁了,特写此文以为祝贺。原为山西文物局副局长、山西考古研究所所长。主要著作有《侯马盟书》、《古币文编》、《张颔学术文集》。
 

                         一本册页簿子

                                               韩石山

 

  十一月四日下午四时,张颔先生来电话,说他为我写的册页写好了,让我去取。

  这本册页,是去年夏天在北京琉璃厂买的,当时并没有想到做什么用,前些日子翻出来,觉得何不让张先生在上面几首诗,便乘去看望的机会带去,张先生愉快地答应了。没有定时限,只说什么时候精神好些,什么时候写。大概前一段家里没有暖气,上年纪的人总不太舒泰,这几天送上了(太原规定十一月一日送暖气),屋里暖和了,精神好些就写了。

  张先生家住文物局宿舍,三层楼两个单元,他在西单元二层左手。离我住的南华门东四条不算远,步行二十分钟就到了。去的时候,带了一盒龙井。过去看望张先生,也常带点礼品,这次又有所不同,有我的一点小心眼在里头。

  老先生精神还好,只是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见我来了,吃力地从床上坐起,颤巍巍地走到书桌前。那个封面印着墨绿色花纹的册页簿子,就在书桌上放着。我要替他打开,他摆摆手,自己取过来。封面白纸条上竖写着几个篆字:作庐自抄拙诗三首。下面分两行写着:丁亥八十八虚岁;介休颔。后面是两方小印。

  打开了,是他惯常的楷书,拇指大小,苍劲有力又不失其妩媚。三首诗,第一首是《僚戈之歌》,第二首是《儿郎伟》,第三首是《同志》。后面还有几页没写,张先生说:

  “留下这几页,让别人题跋吧。”

  “你这样的大家,谁敢给题跋呀。”自从去年中央台给他在《大家》栏目做过专访后,谈话间我常称他是“大家”。山西,他是第一个上《大家》的学者,后来听人说,延安时期的老艺术家力群先生也上过。

  “大家?五十九平方米。”

  他这样说,并不是对自己的处境有何怨怼,只不过是一种捷智罢了。和张先生谈话,常能听到这样的妙语。

  《僚戈之歌》是张先生很得意的一首长律,全诗三十八句,几乎一口气写下来,音韵铿锵,极具气势。一九八二年,中国古文字研究会和中山大学准备为容庚先生庆祝九十寿辰,张先生写了此诗相赠。开头几句是:

       魏□[左月右隹]之土滨黄河,立如峭壁高嵯峨,

       □[左去右曷]来二千五百岁,朝朝暮暮黄水波。

       戊戌深冬南日至,古塚□[左扌右骨]出双铜戈。

       斑痕点点凝寒霰,刃锋不钝发硎磨。

  下面说这一对铜戈上,有“奇篆鸟书”难以辨认,经他的考证,这是吴王僚的宫廷器物。吴宫之物怎么会散失在晋地呢?原来春秋时期,“吴晋邦交融水乳,往来星使相驰梭”,待到吴国兵败将亡之际,吴王的后人便“挟持宗物迁滹沱”。过去这类吴国的宗室之器,在山西屡有出土,比如“夫差御鉴阖闾剑,皆出代郡荒山阿”,这样一来,又有吴王之戈出土,也就不奇怪了。此事跟容庚先生有什么关系呢?原来容庚是我国著名的古文字学家,早在一九六二年,张先生曾将这一考证写成论文发表,容庚先生看了,甚为赞赏,在他所著的《鸟书考》中,“对此僚戈当不弃,置诸吴器第一科”。其时张先生不过四十出头年纪,出道未久,能得到大师的首肯自然是人生一大快事。有这份情谊,“欣逢容翁庆九秩”,他当然要“数千里外踏长歌”了。

  这首长诗,在簿子里占了七页。逐页翻过,张先生用他惯常的平静语调,不无得意地说:

  “这首诗在《容庚先生纪念集》中刊出后,诗界评价不错,南方一位著名的诗人学者周采鼎先生曾说,这首诗陆离光怪,硬语盘空,置诸韩昌黎诗楮叶,亦难分仲伯。”

  我最喜欢的还是第二首《儿郎伟》,这也是张先生的得意之作,多年前就曾有复印件送我。这次是先生手书,感觉又自不同。诗题下有小注:“仿六朝上梁词体”。诗中,老人以三分愤懑,三分无奈,四分调侃的口气,说了他住所六周(东西南北加天上地下)的嘈杂与庸俗,是他心境的写照,也是当下社会现实的素描。全诗是这样的:

       儿郎伟,抛梁东,比邻学校十七中,

       操场传声雷贯耳,喑呜叱咤麦克风。

       儿郎伟,抛梁西,孔圣庙堂冷凄凄,

       于今权钱烈火炽,歌厅肆酒日风靡。

       儿郎伟,抛梁南,老夫从容学退庵,

       高楼遮断千里目,净化眼界减负担。

       儿郎伟,抛梁北,伽蓝香火烟如织,

       千手观音开财源,平教僧尼仰斋食。

       儿朗伟,抛梁上,青空漫被乌烟障,

       夜来无计读天章,从使老夫气凋丧。

       儿郎伟,抛梁下,疲足驽骀得税驾,

       易遁示我寡交游,闭门补课学文化。

  诗中“老夫从容学退庵”一句中,退庵一词是有出典的。据张老说,我国宋明清三代,凡恬退绝俗之士,皆喜用“退庵(菴、盦)”作为字号或斋名,如宋之吴渊,明之金幼孜,清之梁章钜等皆是。“疲足驽骀得税驾”句中,税驾是退休的意思。“易遁示我寡交游”句中,易遁是指易经的遁卦。

  第三首《同志》,是首小诗,八句,四十字,可见老人的机智:

      惯食唐明饭,常为迎泽宾。

      出入三晋厦,起坐梅山厅。

      会海诚浩渺,文山自嶙峋。

      同志安其乐,年年雨露新。

  诗中,唐明、迎泽、三晋是太原市的大宾馆名称,全称分别是唐明饭店、迎泽宾馆、三晋大厦,梅山是省政府的大会议室,全称是梅山会议厅。年年雨露新,是旧时对联中常用的句子。这样一说,其谐趣就出来了。

  我拿过来,一面摩挲着册页簿子,一面欣赏着上面的字句。只见每首的起页和末页(第三首只占一页),都盖了他的名章或闲章,有的地方还不止一章。比如第一首的起页,盖的是“不扫堂”,末尾除“张颔”外,还盖了两方闲章,一为“惟庚申吾以降”,一为“绵山张氏八十八以后作”。前一章盖反了,特意在上方的空白处注明印文并写下“此印倒拓”四字。

  这首诗的后面,还有四行小字:“老病缠身,笔不应手,手不随心,奈何!作庐张颔二○○七年十月廿四日嫦娥奔月时记。”我不经意地说:

  “哦,张先生对嫦娥奔月这件事这么关心呀!”

  张先生说,他这几天非常高兴,就是因为知道了中国发射了嫦娥一号卫星绕月飞行这件事。月球周围的天象非常复杂,月球本身的小动作很多,因为它和黄道、赤道的复杂关系,所以月球有九道之说,嫦娥一号必须适应月球的引力跟着运转。这说明中国的科学技术相当发达了。

  张先生这样说,绝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赞美。他这一生,都喜爱天文学并随时观察天象,精心研讨。他的书房里,靠东墙的那张桌子上,玻璃板下,压着一幅长长的星图。他有专门用来观察天象的天文望远镜。精心钻研,长期积累,他在中国古天文学上的造诣,已接近或者说达到了专业水准。不止是满足个人的喜好,还将之运用到学术研究中。在新出的《侯马盟》书中,就有利用天文学知识判断盟誓时间的例子。

  在他的影响下,他的儿子张崇宁先生(省考西所的研究员)不但能读懂星图,也能研究天象。李学勤领导的夏商周断代工程,有一个项目,就是在全国选定20个点,观察某一次天体运行变化,项目负责人知道崇宁先生有此能耐,就分配给了这个任务。全国只有两个组观察到了这一现象并做了完整的记录,崇宁先生的这个组便是其中之一。

  说到这里,张先生展开手掌,说他的这个手掌,就是一个能活动的星宿图,说着屈伸手掌,说这上面有子午线,有中星仪,大拇指就是跟踪仪。我当然什么也看不出来,只看见一个耄耋老人的白晳的手掌。

  “现在不行了,唉。”老人说着,叹了口气,不是叹自己老迈,而是感叹这些年太原上空大气污染,夜晚几乎看不清星宿。说着翻开册页,指指《儿郎伟》中的一句:“真是‘夜来无计读天章,从使老夫气凋丧’啊!”

  纵是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老人也还是没有完全放弃了自己的兴趣,关心着天象与时令的变化。在他的床单上,画着两条线,好像刻度似的,一条标明春分,一条标明秋至。日影到了什么位置,他就知道节令到了什么时候。窗外挂着一个风铃,以便观察每天风力的大小,风向的东西。

  对面是个平房,流檐正对着他的窗户,他指指风铃,指指流檐,说:

  “又能看听风铃声,又能听流水声,我这儿风水好啊!”

  谈话间,发现张先生棉马甲的扣眼上,拴着一个玉石般的挂件,长约一寸,比筷子还粗的四楞体。我问这是什么,张先生拿起让我凑近了看。只见每个面上,都刻着两行小字,似乎是吉祥语。

  “这叫刚卯。西汉时期,人们挂在身上辟邪的。我这个是一个年轻人刻了送我的,他也没见过,是照书上的样子刻的。不是真品,要是真品,要值可就值大钱了。”

  “上面是什么字?”

  张先生并不看,就背了出来。我听不明白,他顺手取过一张纸,用钢笔写下:  正月刚卯既央,灵殳四方;

  赤青白黄,四色是当;

  帝命祝融,以教夔龙;

  庶疫刚瘅,莫我敢当。”

  又说,是西汉末年,刘秀起事后,王莽觉得这个“卯”字隐含刘字的意思(繁体刘字起首四笔是个卯字),便通令全国,“废刚卯金刀之利”,这个风俗就废止了。真件在汉墓里或许还能找到。

  就在这天,我跟张先生说,我来给你写本传记,过几天,咱们就开始,先是采访,采访完了再说怎么写。框架我也想过了,不是那样一河水的淌下来,而是分做几大块,一块是经历,一块是学术,一块是诗词,一块是书法,一块是趣味。分开各是各的,合起来是个完整的东西。张先生说,你写当然好啊。我说,采访的次数少不了,每次我来之前给你打电话,你觉得精神好我就来,觉得不好就直说,我就不来了。这个想法不是临时起的意,早就有了,那时没有退休,忙,顾不过来,现在退下来了,有了时间,可以从容地做。

  时间不早了,该走了,我掏出一千元递过去,张先生不解地看着我。我说,七月间你给我写的那幅对联,一个四川的朋友见了,一定要拿走。这是他留下的钱,你再给我写一幅,还要原来的字句。

  “那上面是你的名字呀?”张先生说。

  “人家说,这样更好,两个都是名人嘛。”

  张先生笑了,问我原先写的什么字。

  “身伴汾沙老,心犹晋水情。”

  “想起来了,是我编的。还写篆字吧。”

  我这次带了盒龙井,多少有谢罪的意思。张先生送我的对联我又送了人,多少总有些不恭吧。幸喜张先生并不见怪。

                                    2007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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