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要会读书,会思考
写东西不是越多越好,读书也不是越多越好。多,要有个度。怎么叫会读书?古人说过四个字,叫“读书得间”,也叫“读书有间”,都是一个意思。
最近我看一本写冯友兰的书,这个人是个了不起的哲学家,书叫《解读冯友兰》,是他的同事和学生写的回忆文章的结集。有个叫陈战国的,是他文革后的学生,写了篇文章叫《先生教我读书》,文中谈的一些哲学命题就不说了,冯先生教陈战国的读书方法,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读书得间”。读书好理解,怎么个“得间”呢?书中有一段冯友兰自己的话,是这么说的:
你现在能读懂字了,但著作不是字加字加字。每部著作中都有作者的“所见”,也就是说,都包含着作者的“意”。作者的“意”一般都大于他的书,任何书都不能完全表达作者的“意”,尤其是那些只可思议而不可言说的“意”、不可思议也不可言说的“意”就更不能表达。这就需要“读书得间”。“读书得间”就是从字里行间读出“字”来。字与字之间、行与行之间本来没有字,当你读得深入时,便会读出字来,觉得在原来的字外还有字,这些字外之字才是最有意义的。读书能够“得间”,才会领悟作者的“言外之意”,才算把书读懂了。
举个例子。这个例子前些天我在山西大学演讲时也讲过。很有意思。易中天在央视上讲三国,很是热闹了一阵子,我也看过几集。有一天正好看到他讲赤壁之战那一段。说《三国志》的《周瑜传》上说,曹军有数十万之众,就算八十万吧,打个对折是四十万,再打个对折也有二十万。我一听就知道,这个易中天读书不多。中国有个历史学家,是哈佛大学的教授,写过一篇文章叫《五、十新解》,收在他的文集里。杨先生认为,中国史书上常说的“五十”,不是五个十,而是五或十,五到十的意思。“数十”也不是几个十,而是几或十,几到十的意思。这些地方当读断。他举了史书上的一些例子,都是读作五十,数十,不可解,一读断意思就豁然开朗。这样再看《周瑜传》上的“曹公得其水军,船步兵数十万,将士闻之皆恐”,就知道该怎样理解了。按杨先生的读法,曹操的人马,仅仅是数万到十万之间,也就是六七万,七八万的样子。降兵差不多占了一半。实际兵力,跟孙刘联军正可谓势均力敌。又是劳师远征,不服水土,打败了也就不能说多么奇怪了。要不是这样,三四万军队,打败八十万军队,实在是太荒唐了。
杨先生可说是“读书得间”了。
冯友兰先生教他学生的另一个读书方法是“融会贯通”,这个好理解,就不说了。
像杨先生那样,读书多了,想到“五、十当读断”,就是会思考。我今天说的会思考,不全是这个意思,是说,一个优秀的学者,优秀的作家,要多考虑国家民族的事,多考虑老百姓的事。不是说要你为老百姓办什么事,该说的话总要说吧。有人会说,我想说也敢说,就没地方发表呀。前几天在太原开中外传记文学研究会的年会时,有人也提出这个问题。人家是问谢泳的,谢泳说韩先生对这个问题有个精辟的看法,让他说吧。我就说了。我说,对一个成熟的作家来说,有不可明说的话,没有不可以明确表达的意思。这也就是前面冯友兰教他的学生时说的,那些只可思议而不可言说的“意”、不可思议也不可言说的“意”。就是从写文章来说,只有有了这样的“意”,文章才有底蕴,才耐读。
只有会思考的人,才会写文章,才知道该在哪儿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