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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懂历史,所以我几乎不去关注那些教堂门廊;我不懂地理,所以我几乎也弄不明白这水城身处何方。时尚名牌对我更是形同陌路,反倒是橱窗里那些颇具艺术气息的塑胶模特更吸引我的眼神,他们也是“人”——我是说,我不是一个讲究的游客,在任何世外桃源或穷乡僻壤,包括威尼斯,我唯一喜欢做的,不是引经据典,不是考察风貌,不是游山玩水,而是看人,甚至希望能与他们融为一体,直到别的过客把我当成一个土生土长的被忽略的家伙。
这需要时间,漫长的时间,这需要耐心,平和的耐心,这需要代价,高昂的代价。所以我玩不起。
所幸的是,在威尼斯,你只需假装气定神闲、晃晃悠悠,便会被当作一个浪迹已久的混子,因为在这么著名的人山人海的旅游天堂,原住民早已烦不胜烦、人去楼空,整座城市都被五颜六色的江湖浪子所侵占,大家跟着海水一起缓流游荡,很快就能适应腥甜飘飞的海风了——真正的民风早已被吹到别处的意大利去了,在这里,你既是过客,也是归人。
所以在我寄居的小客栈的岸边,每晚都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雅痞们在开party、喝大酒、吹牛皮、找对象,阴暗的角落里溢满尿味,那哥们儿单手扶墙、拉好裤链,一转身便又跟混不吝的姑娘们聊艺术聊人生去了,可能他们每晚都在瞎掰着同样的对白,耗费着同样的声色,今朝有酒今朝醉,天亮说晚安,这已不是“空虚”或“随性”所能界定明白的生活了,就像同一刻我们这全世界的生活方式,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最难的只在于你怎么选择。
但中国人说到底还是适应不了这样的无谓的生活的,疲于奔命,是我们的命中注定,又或者说,我们总找不到停歇的港湾,于是脸上写满思虑。在威尼斯最多的常驻中国人来自温州,他们大多开酒吧开饭馆,脸上看不见什么笑容,对同胞也以异语相向,好像生怕被认出来了一样,搞得你那“老乡见老乡”的中国式热情也被全面打消。
也怪不得他们,理解万岁。我想起一幕场景:在每天乘船的码头旁边,总有一个穿着花马甲的温州小姑娘坐在巷口看书,说看书也不是看书,因为那书页总是翻扣在她腿上的,她可能只是在打发时光吧,我最感兴趣的是她到底在看什么书,每次留意,都能瞥到那花花绿绿的封面,好几天都是那本,竟是来自大陆的盗版的《还珠格格》。
这书令我迷惘,于是我便迷了路。我索性四处乱撞,直到入夜还不知人在何处。入夜的威尼斯恍若迷宫,破败幽深的楼宇与窄巷暗影憧憧,越往远离水畔的深处走,越发像走进古老的鬼城,左不是左右不是右,突然从拐角处踱出一两个人影,更害得人胆战心惊。
夜晚的威尼斯竟是荒芜的,刨除游客,只剩空城。
我终究进入不了它的纵深。
白天的威尼斯是属于形形色色的游客们的。圣马可的鸽子们为之疯狂,冈多拉的水手们为之作秀,水上巴士的司机们为之麻木,面具店的老板们为之心动。游客们的手机电磁波蔓延向全球,辐射出这样的讯息:我在威尼斯,梦幻天堂。
可真正的天堂到底是什么样的?丽都岛上的好莱坞明星们和“欧洲之星”上的列车服务员们的想象是不一样的,所以他们眼里的威尼斯当然也是不一样的。我眼里的和画家、导演、小说家、温州人、雅痞、船夫们……眼里的也是不一样的,有时候在艳阳里在沉风中,它如梦似幻、如假包换,有时候在幽暗的迷思里,它又是那么的不真实、不贴切、不够意思。
甚至没过几天,我就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了,在每天往返于工作场地和旅馆的漫长水路上,我竟像在北京打车乘地铁一般,昏昏欲睡,有一次竟然睡过了头,被水巴拉着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起始的原点,梦里的景象,肯定远离天堂,更接近生死与共的现实。
只在将要离开的前夜,才又愁肠百结起来:真的就这样离开威尼斯了吗?这样的愁肠多少有些矫情,没多久我也就睡去了。直到第二天正午,乘坐奢侈的水上快艇奔赴机场,这才第一次全身心地、愈走还留地投入到了威尼斯的逆光风景中去:沙鸥翻飞,咸浪沾衣,神殿与钟楼相继远去,一整座传说中的幻城渐成泡影,点点散落在碧海蓝天的幕布上,终于空荡荡到风起云涌、天地悠悠。
这才终于意识到,再见了,威尼斯,所有的过客终将重返现实,所有的天堂,终将被遗弃。
夜晚的威尼斯竟是荒芜的,刨除游客,只剩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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