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八日凌晨。武汉。飞行员作家茂森林在电脑前飞快地敲打键盘。他在写一篇文章：《我的偶像圣埃克苏佩里》。他喜欢法国飞行员作家苏佩里的小说《夜航》。他喜欢用“苏佩里”和“安东尼”这两个昵称，来称呼圣埃克苏佩里。茂森林佩服苏佩里，钻进夜空摸索航路。写到这里，他思绪万千，不由想到自己飞夜航的情景。云层之上是清澈的夜空，即将落下的半月散射出的光是分外柔和的。下半夜，空中的气流比较平稳。此时，飞行员驾驶飞机在夜空飞行，觉得飞机引擎的声音格外动听。如果说有空闲，飞行员可合理分配注意力，从驾驶舱的独特角度，看看翼下城市的灯光和夜空的星星。有时，会觉得，自己也是天上的一颗星。有时，会觉得，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凌晨。

    一个小时过去了，电脑桌前，茂森林慢慢腾腾站起来，在客厅里做飞行员体操。主要是活动四肢、做颈部运动。医生说，这样运动，可预防大脑供血不足。集飞行员和作家于一身，这样的人不多。飞行员和作家，有一个共同之处：思维敏捷，联想丰富。

    此时，茂森林想到，朋友杨神农应当到了北京，一会儿，他应当到国际机场接机。顺着这个思路，茂森林又想到，杨神农的妻子柳黄，此时此刻应到了岛国首府的国际机场，接着，是她和她的家人登机的时候。

    是的，后来了解到的情况表明，在岛国的首都机场，柳黄和她的家人，确确实实，上了七七七班机。八日凌晨，七七七航班，平稳地从机场跑道上起飞了。接下来，七七七班机到了泰国湾上空。飞行高度：约一万米。这架飞机沿着前往北京的常规航线飞行，即将到达岛国和越南领空的边界。

    接下来发生的，本应该是亚洲的相当重要的两个城市之间，一天两次的例行飞行中，惯常的情形：飞机转向东北，向中国首都飞去。此时此刻，岛国首府郊外的航空管制大楼里的空管人员，通常会把七七七班机交给位于越南胡志明市的空管人员来监控。

    然而在三月八日凌晨，经过附近空域的飞行员却在有关的无线电频段里，听到了一阵异常的交谈，声音越来越大。两国空管人员都想联络这架飞机，但都没有成功。两个国家的空管人员向一架又一架邻近飞机发出要求，让它们通过无线电联络七七七航班。在附近空域飞的飞行员们听到，一架又一架飞机的飞行员尝试联络：他们先后呼叫七七七班机，但呼叫过后，没人回答，耳机里只有静电干扰的杂音。

    七七七，九八呼叫。

    没有回应。

    正常情况应当是：对方在无线电里说，七七七回答。接着，九八告诉七七七：请七七七跟越南空管联系。

    

    七七七，五二呼叫。

    没有回应。

    相关知情人后来向外界描述了这些呼叫的情景。他们表示呼叫过程很平静，甚至只是寥寥几个词。尝试联络七七七班机的飞行员们当时都以为，这架航班无非是出现了普通的无线电故障。

    故事讲到此处，茂森林不由想起苏佩里的《夜航》。在夜里，三架班机相继起飞，接着，在空中分别飞向三个转弯点，又从这些转弯点飞向同一城市。谁也没有想到，其中一架班机卷进暴风雨中，接下来失踪了。故事在两条线上展开。一个人驾驶飞机，在电闪雷鸣的夜空拼搏。另一个人在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通过无线电，指挥天上的飞机。一动一静，一明一暗。对比度相当强烈的画面交替出现，惊心动魄。此时此刻，如果你在阅读苏佩里的《夜航》，就如同天马行空，在瞬息万变的夜空里，寻找一颗迷路的星星。

    谁也没有想到，后来，在对七七七航班的寻找过程中，有很多一动一静，一明一暗，对比度相当强烈的画面交替出现，个个惊心动魄。

    当初在空中寻找七七七班机的尝试，很快就扩大了：跨越两个半球、涵盖陆地和海面的多国紧急搜救行动，紧接着开始了。从那时开始的寻找飞机的努力，现在已成为现代航空史上最令人困惑的案例。众所周知，可能要花数年才能解开这个谜团，也可能永远都会是一个谜。

    航班消失，全球瞩目。航班消失，时光消逝。随着时光的消逝，事件也在变幻。变出许多漫无边际的猜想。飞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里面藏匿着纷繁的不确定性。而岛国透露的信息中，有很多是相互矛盾的。所以，关于七七七班机命运的任何推断都不能轻易排除。

    茂森林的朋友杨神农，几天后也到了岛国。他家有五位亲人在七七七班机上。他突然与五位亲人失去联系。他的情感的天，垮掉了。一时间，他缓解不了。他觉得五位亲人还活在人间。他们只是暂时迷路了。他觉得，可能在某个路口，曾跟五位亲人擦肩而过。或者说，此时此刻，和亲人之间只是隔着一层纸。大难临头，杨神农被震懵了。他模模糊糊地认为，除了多国开展紧急搜救行动外，他个人要有个人的寻找方法。他决定用一个笨办法来寻找。先了解岛国航空公司的情况。亲人迷路，与这个公司有关：每天，有两班从岛国飞往北京的直飞航班。凌晨零点三十五出发、清晨六点三十分到达。那趟红眼航班上，有各种各样的乘客：度假的家庭、洽谈生意的商人，以及探亲或购物的游客。

    杨神农了解到，有些机场，建议乘客在飞机起飞前两小时到达候机室。此时此刻，他在岛国首都机场候机室的出发点徘徊：前几天，亲人们曾在此逗留。一时间，他从机场候机室的空气中，仿佛闻到了亲人身体遗留的芳香。此时此刻，杨神农首先想到的是儿子杨柳。八日凌晨，儿子在进行安全检查时顽皮了没有？他，可是个聪明、好动的小孩子啊。接下来，杨神农想到，五人中，岳父柳林的年龄最大，他六十二岁了。他为人豪爽、乐观。以前，他还担任过武汉王家墩机场安检站的领导哩。八日凌晨，当岳父经过安检站时，是不是感慨万端？岳父大人一辈子走南闯北，见过很多世面，社会经验丰富，还打过仗。这是前期岳父大人决定由他带领家人来岛国的理由。他们来到岛国后，成功劝说柳莺回国。这事，证明了岳父的能力。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岳母黄澄澄，是一个慈祥、端庄、多才多艺的老人。柳黄、柳莺，是一对双胞胎姐妹，都美丽、聪明，是出色人才。

    大难临头的八日凌晨，杨神农早早地到了北京国际机场。一想到很快能见到五位亲人，他就有了那种溢于言表的兴奋样子。谁也没有想到,接下来的，竟是一场匪夷所思的空难。那时候，曾芳草跟杨神农开玩笑，说，能见到柳家姐妹，多重要啊。看看，小猴子激动的。小猴子，是杨神农的乳名。

     （长篇小说《匪夷所思的航班》第一章，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