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想回到家乡,读着苏东坡的文章: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多么盼望有一天,我和一个客人一起,到赤壁去游玩。希望那天天气不错,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我一边背诗,一边唱歌,一边举起酒杯劝客人喝酒。我学着苏轼的样子,读古诗:“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我知道,这诗句是《月出》中的,它是《诗经》中的一首,是男子月下思恋美女的情诗:月亮出来了,美人啊,我想你。不一会,月亮真的出来了,它在天上,照亮江面。江上也起了雾气,天和水好像连到了一处。我似乎骑着一只黄鹤,在茫然无边的江面上任意纵横,神仙一般,驾长风踏巨浪------接下来,想象中,我驾驶着以前飞过的飞机,独自在空中往来----此时此刻,我想尽情地飞翔,去寻觅我以前的飞行航线。
可是,此时此刻我的钢铁翅膀没有了,看来一时还是离不开此地,不如继续喝酒。于是,我希望有一条船,我手拍船舷歌唱道: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掀起波浪。我的心已飞去了远方。
此时此刻,那个客人用洞箫给我伴奏。那洞箫吹得如泣如诉,如丧考妣,让对面那船上的少妇听了,也在暗暗抽泣。我不高兴了,这个鸟人,我正爽着呢,他却用洞箫吹这种悲凉的音乐。于是我正襟危坐,问他:你什么意思?故意败兴吗?
实际上,我相当喜欢苏东坡的那些写悲凉萧瑟洞箫声的名句,对我来说,它们是那么有感染力: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啊,洞箫声呜呜咽咽,像哀怨,又像眷恋;像哭泣,又像倾诉。音乐的尾声悠长婉转,像扯不断的细丝一般。深壑里面的蛟龙闻而起舞,孤舟上的寡妇闻而哭泣。
那人说,“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这正是曹操以前写的诗。我们在这里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此起彼落,林木郁苍苍,不正是曹操当年被人打得晕头转向的地方吗?想想曹操当年,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那船,都是一排一排的,那旗帜,是一溜一溜的,天都挡住了。曹操站在江边喝酒,提着剑在沙滩上写诗,威风猛烈,一世之雄也。可现在又怎样了呢,不是连一个响声都没有了吗?这种大英雄大豪杰都不能与时间争胜负,何况我们?
遥想当年,苏东坡将那个客人的话写得相当酷: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
我和你只能是渔樵于江渚之上,天天摇着小船捕鱼捉虾,和山林里的那些野生动物为伴。现在闲了一点,也只能在这里举杯对饮,旁边连个女人都没有,真像是天地间的一只蚂蚁,又像是沧海里的一朵浪花。这一辈子很快就完蛋了,可是长江却要长久流淌下去,这真是不公平。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虽然我也想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但我知道这实在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很难过,吹出来的音调就不免低沉悲凉,请你原谅。
苏东坡《前赤壁赋》: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然客者为谁,语焉不详。《历代诗话》吴原博诗云:西飞孤鸿记何详,有客吹箫杨世昌。杨世昌系一道士。据《图绘宝鉴》:其字子京,武都山人,与东坡游,善画山水。
这个人的思想色调有点冷。不如我,是乐观主义者一个。于是,背诵了我近期的一首七律,想冲淡一下客人的冷空气:
风流万里彩如松,
浩渺江涛总向东。
绿岸森林嘱土径,
青山草卉颂虹宫。
英雄写赋薄云下,
好汉吟诗厚霭中。
万物昭苏春梦里,
黄冈大道映天空。
对不起,绕了99个弯,才让你看到以上故乡的长江与浪花。这文章宛若一篇穿越体短篇小说,里面充满一个老者深沉的乡愁和对岁月的眷恋,这种情绪与《前赤壁赋》的意境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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