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武汉一直下雪。今天是星期一，妻子柳黄到《青山》文学杂志编辑部上班了。儿子杨柳哩，放假后，就被外婆黄澄澄接过去了。这是现在的时髦事：隔代亲！几天来，作家杨神农在家修改一部长篇小说。他历来有个习惯，来了激情就写，哪怕写它个日以继夜！没有来激情哩，不硬写！如果说你要硬写，那呀，写出的文章往往是味同嚼蜡！现在，杨神农情绪不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早上起床后，他就觉得心里烦闷！找原因呢，一时间又找不到！于是乎，他拿了家中的数码相机，就朝东湖走！没有什么目的，他不想踏雪寻梅，也不想照雪景。慢慢腾腾游荡了一会儿，还好，一个熟人也没遇到！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从家中拿了个数码相机，无非是当时自己的潜意识在起作用，为自己选择了一个掩护措施！不一会儿，杨神农就到了东湖沙滩游泳场。前几天，还有人在这冬泳哩，今天呢，沙滩上是一片冷落。

杨神农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发现，一个女青年坐在沙滩边沿的雪坑中！她呆若木鸡，大眼睛偶尔忽闪一下，接下来就直直地望着远处的湖面！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杨神农有意往她身边挪动。从她的侧面看，还有点像小姨妹柳莺！离她只有三米距离了，杨神农才松了一口气：不是柳莺！他看得一清二楚了：她的散乱的头发和衣着，是那么强烈地告诉你，她现在是多么的孤寂！在这座城市里，在东湖边，她一无所有；只有孤独。

不远处，几个中学生，像出笼的小鸟，在路边堆雪人，打雪仗，尽情地撒着欢儿。

此时此刻，杨神农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心情烦闷的根源：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小姨妹柳莺了！此时此刻，杨神农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这种人生、眼前的这种旷世？东湖的波浪蠕动着，没有那种惊涛拍岸的情景，也说不上是风平浪静。杨神农突然感到，自己很渺小、很无知；还有一些莫名的惆怅和无可奈何！杨神农想，我爱不爱柳莺呢？实际上，自己是很爱她的！爱不爱柳黄呢？也是从内心里爱着的！但是，我不能有两个老婆！如果说，环境允许我有两个老婆，我就不会有这些烦恼！面对现实，我和沙滩上的她一样，是孤寂的！东湖的波浪在蠕动着，杨神农的内心也蠕动着！他又瞧着湖畔的流浪女，心中莫明其妙，生出隐隐约约的担忧，还有说不出原因的期待！

在浩瀚的江河湖海面前，人就像一片雪花。面对浩瀚，我这种人，不会有片言只语；只有沉默寡言！沙滩上沉默寡言的姐妹啊，从这一点上说，我和你是同出一辙！时光，对我们来说，是一片浩淼的大海；或者是梦幻般的海市蜃楼。面对它们，我们只有在沉默中选择！如，我就面临着忍痛割爱！

杨神农站在雪中，想来想去。在喧嚣的城市中，我想独自拥有一片不被惊扰的大海，看起来是遥不可及的。我想同时拥有柳黄、柳莺，是一种奢侈的梦想。我每天在如画的东湖风景里走来走去，内心却是孤独的，寂寞的。更惶惑的是，有的灾难潜伏在暗处，被蠕动着的时间所遮蔽。就像东湖的波浪，遮蔽着水下的病鱼！

那个坐在沙滩上的流浪女，脸上布满风霜之色，眼神却是雪亮的。这时，杨神农留意到，她身上除了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行囊，还斜背着一把二胡。看到了二胡，杨神农突然想到了瞎子阿炳，想起了阿炳的如泣如诉的名曲《二泉映月》。于是乎，心中的一曲舒缓、深沉的音乐，将杨神农带入神农架温水河的哗啦啦温泉的意境里！只有这种时候，他的心情才能变暖。他仿佛又听见王俊雅在唱《小河淌水》！就在这时，杨神农看见，一对大款模样的中年男女，相拥着从流浪女面前经过!那女的看了流浪女一眼，停下脚步，从坤包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纸币，扔在流浪女的脚边!他俩又相拥着离去。杨神农想，如果说，那个流浪女能拾取这张五十元纸币，慢慢腾腾站起来，离开雪坑，也属于人之常情。可是，他发现，那个流浪女没有说谢谢。她甚至对那对大款男女，连看都没看一眼。她的眼依旧迷茫地盯着东湖湖面。一阵风刮过，风里夹杂着雪花，那张五十元的纸币随风飘着，投身于蠕动着的东湖水面，转眼不见踪影。东湖的浪，浪打浪，轻轻地，一次又一次地浸染着沙滩，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去。

在波浪退下去的间歇里，杨神农看见，有一块小小的礁石，时不时显露出一丝嶙峋的孤傲。

一群湖鹭悄然无声地飞翔着，它们的翅膀忽而展开，忽而像弓箭一样蕴藏着力量。它们灵巧地翻飞着，每当湖浪要吻它们的肚腹时，它们就悠然自得地拉升，然后飘飞在云端。它们的鸣叫，显得有些凄厉，声音在浪尖上轻盈地滑动着，也在杨神农的心中撞击着，给冬天的东湖增添了一种莫名的悠远和悲凉。

杨神农看见，那个流浪女依旧静默地坐着，眼神依旧迷茫，盯着湖面的远处。

过了好一会儿，流浪女站起来，慢慢腾腾，走上了沙滩边的小路。她向前走去，脚步是坚定的。

杨神农目送她走向高处。他看着她那绝尘而去的背影。他又一次觉得她很像小姨妹柳莺！实际上，杨神农知道，前不久，柳莺到广州市参加一个研讨会去了。可是，他突然想，她会不会坐在广州市的珠江边，也像这个流浪女一样，呆若木鸡？此时此刻，杨神农设身处地，为柳莺想，觉得柳莺是很可怜的！她呀，实际上，是一个情感上的流浪女！

于是乎，杨神农面对南方，在心中喊：好柳莺，你要坚强！你最丢弃不得的，是你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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