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山盟海誓温水河



张颖跟着王永远到了客厅。
只听见门外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喊，“爸爸！我回来了。”王永远悄悄对张颖说，“儿子回来了。”紧接着又听见一个女孩在喊，“叔叔，我也来了！”
王永远笑逐颜开，对张颖说，“是儿子的女朋友。”王永远忙不叠地开了门。
映入张颖眼帘的是一对快乐的阳光青年；男青年高挑的个子，玉树临风很潇洒；女孩子身材窈窕，高鼻大眼很漂亮。
儿子很有风度，让女孩子先进门。到了客厅，女孩子主动与王永远握手：“叔叔您好！”又主动朝张颖微笑着，“阿姨您好！”
王永远面对“金童玉女”，有意用平静的声音介绍张颖：“来自老家温水村的张颖姑姑。”对此反映敏捷的是儿子，只见他一步上前，握住张颖的手，“姑姑您好！欢迎欢迎。”看得出，王永远对儿子刚才的表现很满意，他轻轻拍了两下儿子的肩膀，微笑着问张颖，“你看，这孩子，还可以吧？”
“老子英雄儿好汉。好孩子，姑姑喜欢你。”张颖握着儿子的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叫什么名字？”
不料，女孩子抢着回答，“他叫王神岭，我叫陈玉环。”
张颖伸手揽过陈玉环，“姑姑也喜欢你。”
“还是姑姑好，一碗水端得平，不偏心眼。”陈玉环随机应变，马上称张颖为姑姑。
王永远思维敏捷，“我知道了，玉环对叔叔有意见，说我偏心眼。”他一边说一边靠拢女孩子，“未来的儿媳妇，叔叔咋能不喜欢呢？”
“爸，玉环知道您疼她。现在她是逗您开心。”四个人开怀大笑。
王永远轻轻摸着陈玉环的后脑勺，“好聪明的孩子。”
就在这时，茶几上的红色电话机响起了急促的铃声。那是公安机关的内部电话。王永远急忙拿起话筒，“我是王永远。啊，啊？”听着电话，他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请司机马上开小车来接我。”
王永远挂了电话，一边穿警服一边对儿子说，“刚刚发了一起大案，两个歹徒持枪抢劫运钞车。我到现场指挥办案去了。张颖姑姑可能坐了一晚上的火车，早上六点半才到我们家，你和玉环要好好招待她。”
说罢，王永远朝张颖点头示意，便出了门。张颖急忙赶到门口，“哥，你小心啦。”
王永远听到这声嘱咐，心里面热乎乎的，他回头说，“没事没事，放心。”挥挥手，下了楼梯。
王神岭肚子饥饿，到厨房一看，才知道早餐已经做好。从餐桌上的状态看得出，两位长辈刚开始吃早餐，就被他干扰了。到客厅问张颖姑姑，果真如此。
陈玉环表扬小王，“真不愧是刑警！”说罢，她扶着张颖，指着餐厅那边，“姑姑，我们接着吃。”
不料，张颖对小王说，“你爸才吃了一口。想办法给他送饭去。”
听罢张颖姑姑的话，王神岭内心一阵感动。他早就听奶奶讲过当年张颖与爸爸“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故事；早就听奶奶讲过，当年的张颖是为何没有成为飞行员王永远的妻子的。他虽然多次回神岭探亲，但屡次都因故未能见到张颖姑姑。他很想见识一下这位姑姑。因为，在奶奶的故事里面，张颖姑姑是藏匿在深山的天仙。没想到，今天能在自己家里见到她。初次见面，这位姑姑给王神岭留下良好印象。虽然她人过中年，仍留有当年“天仙”风韵。
两年前，公安大学毕业了，王神岭被安排在省公安厅刑事侦察总队当民警。也就是说，他比他的爸爸早到省公安厅一年半。他从小就梦想当一名神探。如今是心想事成，美梦成真。王神岭知道，公安厅有警官食堂，这如同部队的炊事班，一旦“打仗”，他们会往前线送饭。所以他不担心老爸的吃饭问题。他朝张颖姑姑和陈玉环神秘地笑了一下，装着很听话的样子，“玉环好好招待姑姑，我到外面买些早餐送给爸爸。”说罢，挥挥手一溜烟地出了门。实际上，听说发了大案，他心里面早就痒痒。他这是借机上案子去了。
张颖与陈玉环一起吃饭。她们面对面坐着。张颖微笑着欣赏陈玉环的美貌。突然，她脱口而出，“玉环，你好象我的一个学生赵芳香。”
听了这话，陈玉环好高兴：“是吗？我正巧想有一个妹妹，要是这次她和您一起来了多好。”
“我这回到省公安厅来，主要就为赵芳香的事。”说着，张颖不由泪眼婆娑。
陈玉环一时间紧张了，“姑姑，你怎么了？”
好吧，我给你讲一下赵芳香的故事。张颖一边用餐巾纸擦泪一边讲。在神岭两岔河乡野人山村，有一个小女孩一生下来就身怀香气。随着她慢慢长大，身上的香气日益浓郁。因此，父母给她取名赵芳香。乡亲们都喜欢同赵芳香在一起，说你身上好香。但是她自己说，我怎么闻不到？她很聪明，又长得漂亮，读初中时就成了我的学生。有一次上了体育课后，她大汗淋漓，身上的香气分外强烈。她高兴地跟我说，张校长，我闻到了自己的香气。她家里穷，但她学习很勤奋。去年她读高中二年级时，因品学兼优，被同学们选为校学生会主席。没想到去年暑假她外出打工，被人贩子拐卖了，至今还在外地受苦受难。听说，是卖给一家三兄弟做老婆。
陈玉环听着听着，不由哭出了声：“赶快给王神岭讲，让他去把赵芳香救回来。”
“昨天下午，我一下火车就到了省公安厅的来访接待室，向接待室的民警反映了赵芳香的情况。他们很重视，说将及时向厅长汇报。”
陈玉环陪着张颖哭了一会，才想到要安慰姑姑才对,就说，“姑姑，您放心。等王叔叔和王神岭回来，我一定催他们抓紧解救赵芳香。您这两天辛苦了，我到澡堂里，为您放好一浴盆热水，您洗个澡好吗？”
王永远的书房里有一张床。张颖洗罢澡，陈玉环安排她在那儿休息。张颖躺在床上，将枕头垫得高高的，欣赏书房里的摆设，一时难以入睡。
刚进门时，她是信手撩开用褐色松果串联的门帘，不料，这牵涉了从天花板上垂下的一串串小铜铃发出欢快的碰撞声，仿佛在说，欢迎你，欢迎你。房里有三个书柜，书柜与书柜之间有一尺的间隔，被恰到好处地用一串串金灿灿的老玉米、红油油的干辣椒、质朴的神岭斗笠、难得的两岔河蓑衣装饰着。这一切，让深居闹市的人颇感新鲜。这躲藏在现代化家具摆设背后的迷人风景说明了什么？是不是说明了王永远的“神岭情结”？他的心还连着老家两岔河！啊，松果象征着什么？小铜铃的响声是不是警钟长鸣？她想着想着，慢慢进入了梦乡。
也许是昨晚在火车站候车室坐了一夜的原故，张颖一觉醒来已是下午。睡得好香呀，睡在王永远的床铺上，很舒适，她确确实实体会到了回家的感觉。昨夜在候车室，她一会儿想买票回神岭，一会儿又想重返公安厅找王永远。现在她想起昨晚那种犹豫不决的心情，不禁自己笑了。
张颖认为，人贵有自知之明。虽说王永远的妈妈多次告诉张颖：王永远的夫人张玉洁很开明、大度，对神岭的客人招待热情，但，她仍然担心张玉洁会将她当作不速之客。如果是那样，将会闹得自己很难堪。为了早点把赵芳香解救回来，为了看一看王永远，张颖终于下决心，于今天早晨重返公安厅。张颖认为，她对王永远的爱是深厚的。这种深沉的情感在她心中藏匿了很久很久。她对赵芳香的爱也是诚恳的。是爱的力量推动着她，进了王永远的家门。张颖下床，梳妆打扮，整理衣服，刚打开书房的门，陈玉环就迎了上来。“姑姑睡眠性能很棒。瞧，觉睡好了，姑姑更加显得精神焕发。”玉环笑逐颜开，小嘴儿甜言蜜语，“姑姑洗漱一下。今天晚上是两套接待方案：如果说王叔叔太忙，要加班，就由我接待。我为您安排了很多娱乐活动。第二套方案是，王叔叔、玉洁阿姨都赶回来，全家联欢。”
张玉洁原来是部队文工团的女歌手；是王永远的战友。自从王永远当了飞行员后，她就主动地向他表达爱慕之心。没想到，王永远对她说，“我已经有了女朋友，还是青梅竹马哩。我对她一往情深。”张玉洁哭了，“那，我退出。不能横刀夺爱。”但，她言行不一。利用两个部队处于同一个城市的便利，张玉洁经常在节假日找王永远玩耍；还找了个理由说，“前几年，我们曾经是战友。这是战友之间的来往。”

当兵七年后，年轻的空军飞行员王永远第一次回神岭探亲。这个探亲假，成了王永远和张颖的节日。这时候的张颖刚从三峡师范学校毕业，是两岔河中学的年青教师。相思了七载，终于见面，他们一天到晚如影随形，如胶似漆。
她问他，那位老师长现在当了多大的官？他说，当司令了。
她说，难怪他不来接我。他太忙了。
他们一起寻觅儿时采蘑菇的地方。他俩围绕那片枣树林徘徊。他轻轻地对她说，枣树也长大了。他俩来到温水河边，很快就找到了他们当年初吻的地点。在那里他俩紧紧拥抱在一起，如法炮制，吻得如醉如痴。直到累了，坐在河滩上。
一时间，张颖望着温水河的哗啦啦流水发愣。她的心潮宛若河中的波涛。现在她是成熟的女青年了。忽地，她萌生了要在这美好的小河边得到王永远的念头。她被自己的大胆想法羞红了脸。她赶快用双手捂住了脸。这动作引发了王永远的好奇心。他细心地瞅着，轻轻问她，“脸怎么红了？”
“妹娃的心思你别猜嘛。”张颖松开手，抬起头，甜滋滋地笑着、大胆地瞅他。
王永远很爱她、也很宠她，什么事儿都让着她。他说，好好，不猜就不猜。就是使劲猜，也猜不着我妹娃的心思。
忽地，她又用手捂了脸，说，人家刚才想得到你嘛。
啊？王永远听罢，也红了脸。他灵机一动，说，我本来就是你的。哪个抢得去？
听了这话，张颖心中好甜蜜。她想，就是嘛，他已经是我的了。想着想着，她不由轻轻依偎在王永远的怀抱里。
搂抱着颖颖，甜蜜的王永远不禁唱起了《遥远的温水河》——

河边的好姑娘哟，
我心上的好姑娘。
在梦里在梦里，
哗啦啦哗啦啦，
你川流不息唱着温暖的歌。
川流不息哟川流不息哟，
你川流不息唱着温暖的歌。

听了这歌，颖颖忽地站起来，“好歌好歌。教我唱教我唱。”
王永远跟颖颖说，刚当兵那年，中秋节，我很想你。想着呀想着呀，就忽然哼出了这首歌。在闲暇的时节、在想你的时侯，我就唱它。后来，文工团的一个作曲家偷偷听到了这个歌，说，好歌好歌。他拿了纸和笔，让我一遍又一遍地唱，他在一边忙忙碌碌地记着曲谱；又帮我整理、加工。后来，这首歌定名为《遥远的温水河》，作为文工团的一个节目。我经常上台演唱《遥远的温水河》。
是张颖聪明吧。也可能是他俩心有灵犀。王永远只教了三遍，颖颖就会唱《遥远的温水河》——

遥远的温水河哟，
我心中的温水河。
在梦里在梦里，
哗啦啦哗啦啦，
你川流不息唱着温暖的歌。
川流不息哟川流不息哟，
你川流不息唱着温暖的歌。

颖颖歌罢一曲，王永远就当场表扬他的心上姑娘，“哈哈，经你的金嗓子一唱，这歌就更有韵味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女声演唱这首歌。”
颖颖的自我感觉也不错，“人家是带着感情唱的嘛。”她笑得很甜。
在河边，他俩又合唱一遍《遥远的温水河》——

幸福的温水河哟，我心中的温水河。在梦里在梦里，哗啦啦哗啦啦，你川流不息唱着幸福的歌。川流不息哟川流不息哟，你川流不息唱着幸福的歌。
河边的好姑娘哟，我心上的好姑娘。在梦里在梦里，哗啦啦哗啦啦，你川流不息唱着幸福的歌。川流不息哟川流不息哟，你川流不息唱着幸福的歌。

王永远的爸爸王清亮与张颖的爸爸张志士是多年的老朋友。王清亮大叔是两岔河乡有名的民间歌手；张志士大叔是两岔河乡有名的教师。王永远、张颖小时候是小学同学。他们的老师就是张颖的爸爸张志士。张家父女都喜欢王永远的善良、正直、勤劳、聪明；还有嘹亮的歌喉。两家的长辈都默许王永远、张颖青梅竹马的情感交际。
幸福的时光总显得短暂。王永远的假期一晃而过。在王永远离开温水河的那天，张颖送给他一朵勿忘我。她轻轻地唱着山歌——

弯弯的山路青青的坡，
难分难舍送阿哥，
神岭的花儿千万朵，
妹只送哥一朵勿忘我。

王永远紧紧拉着颖颖的手，也用山歌来回答——

弯弯的山路青青的坡，
感谢阿妹送阿哥，
山外的道路千万里，
阿妹总在我心窝。

颖颖将阿哥送到了松泉镇长途汽车站。买了车票后才知道，要等三个小时才发车。颖颖提出，我们到照相馆去照相吧，合影留念。王永远欣然同意。
这合影照片至今仍挂在张颖住宅的墙壁上。
后来的问题出在空军飞行部队对飞行员未婚妻的发函调查上。解放前，两岔河温水村大地主的儿子、女儿也是张大叔的学生。解放军部队解放神岭前夕，地主和他的打手们持枪躲进人迹罕至的野人山村。为了地主儿女的学习，他们强行将张志士大叔也拉进野人山村。张大叔与地主一起生活了一年，才从“三十六个弯”那条险路逃出深山。就为这，王永远所在的部队政治处认为，张颖的爸爸历史上有污点。因此，张颖不能做飞行员的妻子。是要事业？还是要美人？部队的政委找王永远谈话。王永远说，请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写信回家，跟未婚妻张颖商量。最好是慢慢处理。我怕她受不了这样大的变动。
不久，王永远的妈妈率先回信：你不当飞行员了。我宁可你回家种地，也要张颖这个儿媳妇。不料，张颖得到这个消息后，哭着从学校赶回温水河村，跪在王妈妈面前：“妈妈，不能误了王永远的前程。我做不了您的儿媳妇，就做您的小女儿，我一生都喊您妈妈，都跟在您身边。”自那以后，张颖就喊王永远为哥。没想到，最受不了这个打击的是张志士大叔。他认为，是他一失足成千古恨，害了后代人。张志士为此整天生自己的闷气，不久一病不起，过早地离开了人世。为此，王永远借故请假又回了一次神岭。按照老家的习俗，他为张志士大叔披麻着孝服，跪在张大叔的坟墓前。他哭喊着：儿子对不起您！
自那以后，王永远认为，他欠张家父女的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