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缓缓归》之--
(1)苏东坡与临安民歌
安徽
徐而缓
苏东坡在杭州期间,多次赴临安“观政问风”。工作上,有於潜县令刁同年、毛国华等人陪同(当年的於潜县应该包括临安、於潜、昌化一带);工作之余,苏东坡可以到天目山、径山、九仙山、玲珑山去看看,径山一带就有净土寺、功臣寺、吉祥寺等寺庙,苏东坡可以“鸡鸣发余杭,到寺已亭午。参禅固未暇,饱食良先务。”从苏东坡的诗我们可以知道,当年,从净土寺到功臣寺之间的距离并不远,步行就可以过去。
苏东坡是一个极喜欢睡觉的人,在许多诗词作品里,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他喜欢睡觉、热衷于睡觉的句子,在那首著名的《江城子》里,他写道:“夜来幽梦忽还乡”;在《前赤壁赋》里,他睡得是“不知东方之既白”,这一回,夜宿临安净土寺,他说自己是:“平生睡不足,急扫清风宇”。有一次游径山,他也是“老人登山汗如濯,到山困卧呼不觉。觉来五鼓日三竿,始信孤云天一握。”看来,苏东坡真是贪睡、好睡、睡得香。而且吃得好、睡得好,本来就是苏东坡的长寿、养生秘诀之一。
北宋年间,临安有三绝,即:将军树、锦溪、石镜。苏东坡对“临安三绝”非常感兴趣,专程到临安去看。还没有见着石镜呢,他就想象着“石镜”的样子,是“明朝入山房,石镜炯当路”;见到石镜了,他写诗赞叹说:
山鸡舞破半岩云,菱叶开残野水春。
应笑武都山下土,枉教明月殉佳人。
---苏东坡《临安三绝》之【石镜】
中国文人,没有不爱山的。苏东坡更是走到哪、看到哪,看到哪就会写到哪。临安一带,能入苏东坡法眼的,要数“天目山”、“径山”、“玲珑山”和“九仙山”。他说浙西的山都是:“众峰来自天目山,势若骏马奔平川。”经过浙西大峡谷的人都知道,浙江的山,都是从黄山而来,属于黄山的余脉。山水是相连的,爱山的人,当然也喜欢水。今天,我们知道“龙井”,都是因为“龙井茶”,都是因为宋代杭州的那一眼古井名叫“龙井”——包括苏东坡在内,宋朝的人们普遍认为:龙井里的水是“宝水”,龙井水可以明目,龙井水洗病眼有奇效,所以苏东坡要“问龙乞水归洗眼,欲看细字销残年”。
苏东坡在临安是逍遥的,他给他尊敬的“刘莘老”一连写了七首诗,其中一首是这样写的:
天目山前渌浸裾,碧澜堂下看衔舻。
作堤捍水非吾事,闲送苕溪入太湖。
从这首诗我们可以看出,工作之余,苏东坡很闲适。筑好“苏堤”之后,他可以很轻闲,可以“暂借官奴遣吹笛,明朝新月到三更。”
当年,於潜县县令刁同年,与苏东坡过从甚密。一方面,是因为刁同年是苏东坡的部下,於潜归杭州管辖;另一方面,刁同年是刁约(字景纯)的儿子。当年,刁约、欧阳修、苏东坡、司马光等,都在“勤史馆”任职,刁约和苏东坡是同事。所以,刁同年是苏东坡老同事的儿子。顺便说一下,历史上,刁约是一个很有文化品味的人---他在宋元佑年间中的进士,后来挂冠而归,回家筑了一个“藏春坞”:为什么叫“藏春坞”呢?我们不妨来看苏东坡为他写的一首诗:
【寄题刁景纯藏春坞】
白首归来种万松,待看千尺舞霜风。年抛造物陶甄外,春在先生杖屦中。
杨柳长齐低户暗,樱桃烂熟滴皆红。何时却与徐元直,共访襄阳庞德公。
通过这首诗我们可以知道,这个“刁景纯”(刁约),算得上是中国宋代“植树造林”的楷模,是大宋王朝“原生态的护林员”,是中国古代“绿化生活、美化自然”的倡导者,他用自己的双手,装点了江山,改变了自己的生活环境,提高了自己的生存质量。相关文字记载,刁约“与诸公邮简往来唱和,崇把江南通词,志书昭然。”
刁寿,字同年,是刁约之子,曾任於潜县令(今浙江临安县)。苏东坡很喜欢刁同年这个人,因为,刁同年做的事情,很符合苏东坡的政治需要与审美需求。在任於潜县令期间,刁同年将“二翁亭”改为“野翁亭”,苏东坡为之写诗赞道:
山翁不出山,溪翁长在溪。
不如野翁来往溪山间,上友麋鹿下凫鹥。
----问翁何所乐?三年不去烦推挤。
翁言此间亦有乐,非丝非竹非蛾眉。
山人醉后铁冠落,溪女笑时银栉低。
我来观政问风谣,皆云吠犬足生氂。
但恐此翁一旦舍此去,长使山人索寞溪女啼。
当时,天目山一带交通滞后,民风纯朴,山外虽然已经是大宋的天下,但天目山里的野老村夫们,还过着唐朝的日子,他们穿戴的服饰还是唐朝的服饰:那些道士们“常冠铁冠”,临安的妇女们的头上,还是插着唐朝那种“长尺许”的“大银栉”(当地人称之为“蓬沓”)。
我虽两次赴临安,但从没听说过临安还有一个“三贤祠”。据《苏轼诗词集》中的注解,苏东坡之后,人们在於潜县建有一座“三贤祠”,其中礼祀的“三公”即苏东坡、刁寿(刁同年)、毛国华。
刁同年在临安盖有一间草堂,苏东坡为刁同年的草堂写过一乎诗:
不用长竿矫绣衣,南园北第两参差。青山有约长当户,流水无情自入池。
岁久酴縻浑欲合,春来杨柳不胜垂。主人不用匆匆去,正是红梅着子时。
三贤祠里的“毛国华”,是苏东坡的同窗好友,也曾任过於潜县令。当年,苏东坡和毛国华同游柳溪江时,写过这样的句子:“人未放归江北路,天教看尽浙西山”。而今临安仙姑岛景区,苏东坡当年亲笔题写的“晒布岩”三字,依然赫然在目。
苏东坡在杭州期间,除经常与同僚一起游山玩水、饮酒赋诗之外,还经常和僧侣、歌妓往来。苏东坡一生,和於潜的道潜(参寥子)的关系非常密切。苏东坡贬官黄州期间,参寥子还不远万里到黄州去看望苏东坡。此外,苏东坡还和清顺、可久、惟肃、义诠等僧人也有往来。宋代的士大夫喜与歌妓交往,苏轼也不例外。据说,他在杭州所纳的爱妾朝云,原来就是钱塘歌妓。此外,苏东坡和杭妓琴操之间,也有一段趣闻。琴操爱谈禅咏诗,一次,有人唱秦观的《满庭芳》词,把“‘画角声断谯门’,误唱为“画角声断斜阳”。琴操在傍纠正道:“‘画角声断谯门’,非‘斜阳’也。”演唱者同她开玩笑说:“尔可改韵否?”琴操说能,立即把秦观词的“门”字韵改为“阳”字韵:“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斜阳。暂停征棹,聊共引离觞。多少蓬莱旧侣,频回首烟霭茫茫。孤村里,寒鸦万点,流水绕低墙。//
魂伤,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囊。漫赢得青楼薄癰名狂。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有余香。伤心处,长城望断,灯火已昏黄。”琴操仅仅颠倒、改动数字,就换了秦观词的韵而不伤原意,表现出她才思的敏捷,“东坡闻而称赏之”。
不仅如此,琴操还是一个很有心性的女子,有着极高的顿悟能力。据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六记载:
“一日戏曰:‘我作长老,尔试参禅。’琴操问:‘何谓湖中景?’苏轼答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琴操曰:‘何谓景中人?’答曰:‘裙拖六幅潇湘水,髻挽巫山一段云。’‘何谓人中意?’‘随他杨学士,鳖杀鲍参军。’‘如此究竟如何?’‘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相传,琴操听完苏东坡的这最后一句谒语后,心中大悟,唱出一阙心词,以谢东坡:
“我也不愿苦从良,我也不愿乐从良,从此念佛向西方!”
宋人所著的《泊宅编》,以及《东坡笔记》等,对这件事都有所记载。琴操大彻大悟,遂在临安玲珑山别院削发为尼。这就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琴操参宗”的典故。琴操的墓,至今还在临安玲珑山下。
苏东坡一生酷爱音乐。在临安期间,他收集、整理了不少当地的民歌、民俗,为我们留下了难得的历史文化财富。
我们知道,临安是吴越王钱椒的领地。在玩临安九仙山时,苏东坡听到一首儿歌,叫《陌上花》。这支儿歌,用苏东坡的话说,听起来是“含思宛转,听之凄然”,美中不足的是,“其词鄙野”,难登大雅之堂。为了将这支儿歌传唱久远,苏东坡亲自动手,为《陌上花》补写新词,并加上引言,如下:
游九仙山,闻里中儿歌《陌上花》。父老云:吴越王妃每岁春必归临安,王以书遗妃曰:“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吴人用其语为歌,含思宛转,听之凄然,而其词鄙野,为易之云。
(1)
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
(2)
陌上山花无数开,路人争看翠骈来。若为留得堂堂去,且更従教缓缓回。
(3)
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已作迟迟君去鲁,犹歌缓缓妾回家。
这就是著名的【陌上花三首(并引)】,经过苏东坡的修改与创作,直到今天,我们依然记得“陌上花开缓缓归”的典故,依然知道吴越王妃、依然知道吴越王妃是临安人。
不仅如此,苏东坡在临安期间,还收藏、整理了【古缠头曲】,如下:
鹍弦铁拨世无有,乐府旧工惟尚叟。一生喙硬眼无人,坐此困穷今白首。
翠鬟女子年十七,指法已似呼韩妇。轻帆渡海风掣回,满面尘沙和泪垢。
青衫不逢湓浦客,红袖漫插曹纲手。尔来一见哀骀佗,便著臂韝躬井臼。
我惭贫病百不足,强对黄花饮白酒。转关护索动有神,雷辊空堂战窗牖。
四弦一抹拥袂立,再拜十分为我寿。世人只解锦缠头,与汝作诗传不朽。
临安盛产苗竹,多产竹笋。自古以来,临安人就有吃竹笋的传统。根据于潜民歌,苏东坡再次发挥其无与伦比的创作才能,写下了著名的《于潜僧绿筠轩》:
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
旁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
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哪有扬州鹤?
---从“民俗学”、“民歌”的角度来看,苏东坡的这首词,更是一首地地道道的临安民歌。
2011年3月28日--29日凌晨
北京双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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