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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克斯与中国:一段未经授权的旅程
张颐武
马尔克斯的名声其实不仅仅在中国的文学中,从外国小说改编的中国电影极为稀少,但《血色清晨》这部导演李少红在1992年拍摄的电影就是根据马尔克斯的《一件事先张扬的谋杀案》改编的,这部电影在当年也有相当的影响。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甚至还出品了一种名为《百年孤独》的白酒,也一度非常畅销。足见马尔克斯在中国的影响力。作为一个相对小众的“纯文学”作家,他在中国文学领域和公众中的影响力可谓独步天下。这也是中国八十年代的开放的最初时代的一个历史的独特的象征。他其实和我们一起走到了今天。但这里的最为独特之处在于他和我们的相遇,正是在中国开放的最初岁月,他的作品在中国的广泛的译介都是未经作者授权的。我们大家投入的那些感情和青春都是未经“授权”的,我们看到的当年为之激动的译本,其实是自己上阵翻译的。当年中国没有参加伯尔尼公约,所以这种未经授权的结果不合规范,却歪打正着,引发了中国文学的变化。这也曾经引起了马尔克斯本人的不快。
但到了1982年,马尔克斯作为一个和中国在全球“位置”接近的第三世界的拉丁美洲作家得到诺贝尔文学奖,他进入了世界文学的主潮,这让中国作家感到兴奋和鼓舞。这其实给了人们新的信心和新的未来的可能性的展开。他的《百年孤独》很快地得到了译介。他的作品也让我们震撼,这里拉丁美洲在封闭和诡异中独特的生活方式、民俗特点的表现却是和西方现代主义的复杂技巧有了独特精妙的结合。拉丁美洲的深厚的自身传统和苦难的历史记忆和来自西方的现代主义的技巧能够如此地融合无间,其实给当时苦于找不到自己的新形式的年轻一代的中国写作者巨大的启示,告诉他们有一个方法可以“挪用”来自西方的复杂技巧,又能够让它们“接地气”,能够把自己在一个古老的文明中的丰富的感受和记忆得到新的呈现。所谓“魔幻现实主义”,正是把拉丁美洲的文明和其中丰富的传统用新的表达方式加以呈现,而这也得到的文明当时所并不熟悉的“世界”的认可。这是马尔克斯赋予当时中国作家的最大的启示。其实他打开了一扇门,让中国作家能够把现代主义的技巧用在自己的本国的文化的想象之中。于是,当年的“寻根文学”就是深受以马尔克斯为代表的拉美文学影响的思潮和运动。当时中国作家的“寻根”其实是从一个新的现代主义的视角观察和发现自激动古老文明的努力。这个努力给了八十年代的中国文学一个前所未有的独特的深度。当年的“寻根”文学的重要作家王安忆、韩少功、阿城等人的作品中都看得到马尔克斯的影响。而莫言、贾平凹、陈忠实等人的写作也无不受到他的影响。所以他可以说是最具”中国性“的外国作家。
时间走得真快,《百年孤独》中的拉美世界,闭塞而压抑,和现代文明之间有着重重阻隔。中国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之前的情况有些类似,特别是在封闭的方面很类似,许多民俗和特殊的生活方式缠绕着人们。但是在开放三十年之后,情况已经变化了,我们融入世界的程度已经很高,和世界不再有隔膜,情况完全不一样了,中国一点儿也不像《百年孤独》中的世界了。而当年从高密起步的农民子弟、曾经的解放军青年作者莫言也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这个激动人心的未经授权的旅程到今天已经走到尽头,我们开启了另外的现实的世界。可以说,今天中国在全球的新的位置是当年我们起步的时候难以想象的。马尔克斯的故去其实终结了一个时代的想象,这想象其实更是对于中国的想象。我们曾经借助这位天才的能力看见我们的现实,但2011年,我们终于有了经过授权的马尔克斯的作品,但这却已经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现实的冲击力,他的作品现在已经是作为经典的“纯文学”为我们阅读,马尔克斯已经回归于历史。他激动我们的那个时代已经远去了。未经授权的马尔克斯激动了我们,但经过授权的他已经回归历史。这其实是中国和马尔克斯的一段“缘”。其实我们也可以看到,在这些中国故事里,有许多没有授权的东西变成了我们自己的血肉,中国走过的这些路其实也是没有授权的。没有授权当然遗憾和让人惭愧,但今天在我们能够让马尔克斯给我们授权的时代,我们的文学必然地是以全世界为背景的新的中国的故事。
今天的中国的现实,正在期望年轻的作者们用新的形式讲述这新的中国故事。这些故事里的马尔克斯仅仅会是世界文学的一个不可少的背景,是我们文学知识的一部分。
马尔克斯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