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色调下的热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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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色调下的热叙述
——兼谈高和新作《我和我的贼奶奶》
许开祯
案头上仍旧摆着高和的新作,《我和我的贼奶奶》,这是我看过的高和第五部作品了,高和每有新作出来,我必是最早读者中的那一位。作为一位忠实的读者,总觉得,高和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用他异样的笔调书写着一个我们陌生而又熟知的世界。在这个世界时,高和时而激情,时而抑郁,时而神经质地告诉我们一些陌生的经验,时而又孩子般地露出灿烂的笑脸。
在我熟悉的作家中,高和算是有独立风格的人,这独立,一是他不为任何权势低头的铮铮傲骨,二是他对金钱的冷漠与鄙视。高和曾经是国家公务员,后又在大型国有企业从事高层管理工作,这些经历跟我有点相似,这也是让我跟他结缘并成为互相批评互相监督的作家的缘由之一。当然,跟高和最初的相识,还是他的小说。
我出道要比高和晚几年,高和作品大行天下受到读者狂热追捧的时候,我还在国企,还没开始我的职业写作生涯。那个时候,官场小说刚刚成为热门,读者远没现在这么多。高和凭借自己在大型国企当接待处长的经历,几乎以写真的手法,为我们奉献出一本《接待处处长》,正是这本力作,开辟了官场小说以官位职位命名的先河,于是短时间内,这个局长那个处长、书记镇长之类的小说跟风而动,以致于形成泛滥成灾之势。这是高和对当下中国小说的贡献,他让神秘的中国政治场,打开了一道小说之门,进而让那些急于看到内部隐秘的读者,率先实现了窥探之愿望。也让中国所有的部门,曝光于小说家的笔下,进而让那道遮掩了几千年的帘子,在阳光的照射下羞羞答答地撕开,从而露出斑斑脏迹。当然,这也是高和对当下中国小说莫大的伤害,他让类型化小说成风,更让模仿和追风成为一种创作时尚,从而伤害到文学固有的品质。
可能是高和清醒的早,在别人疯狂追风大肆复制粘贴官场小说的时候,高和笔锋一转,将自己锋利的笔,探进一段在他心里沉埋了很久的历史,这个时期的高和,集中推出了《我和我的土匪奶奶》《花姑娘》《妻祸》等一批力作,将关照的对象从高官变为平民百姓,抒写的时代,从当下回到了历史。这种自觉的回归,一下拓宽了高和的文学视野,也让高和的笔,由锋芒十足的批判与揭露回到理性的关照与温暖的书写。也正是这些作品,让我们看到另一个高和,一个冷色调下能从容进行热叙述的高和。
小说家的色调是由小说家的经历与性格决定的,有人喜欢轻松,有人喜欢调侃,但大部分作家,笔锋常常是凝重的,是冷的,流着血和泪的。一个责任感和使命感十足的作家,往往很难让自己的文字轻松起来,这点传统作家表现得尤为明显。高和的作品,却能在冷色的叙述下,将人性的关怀一点一滴地渗透进去,进而让残酷的社会现实变得具有温情,将战争这样极端的事件,也变成了观照人性的一面镜子。在这面镜子下,人性的悲劣、丑陋以及丑陋后面的可爱与伟大,都让高和复现出来。比如《我和我的土匪奶奶》中的我奶奶,以及花姑娘中的那只狗狗,既可亲又可爱,同时又让人生出无限悲怜与叹息。等到了新作《我和我的贼奶奶》,高和在笔法上更趣成熟,章节编排与情节布局,几乎无可挑剔,更重要的,他对小人物、对草根命运的关切与同情,对人性中那一抹不可缺失的光亮的深情书写,让他的文本具有了另外一种力量,那就是在绝望中透出不屈,在冷讽与自嘲中顽强地挣扎,最终回落到人性的起点。高和始终坚信,人性总是善的,总是美的,是肮脏的世界污染了我们的灵魂,他用一双婴儿般清澈的眼睛,打量这个世界,用外科大夫手术刀一般的尖锐与无情,剖析社会每个阶段的痛,然后又像慈祥的奶奶一样,为我们被血腥与暴力惊恐着的双眼还有心灵,抚出一道道细软的温情。这在他的小说《夜生活》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而摆在我案头的这部《我和我的贼奶奶》,高和更是用足了冷与热纠结与缠绵,在矛盾交织与感情纠葛中,作者挣扎,人物也在挣扎,同时,我们也跟着挣扎。在人格的卑微与善良,人性的扭曲与创伤中,作者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忧伤而凄婉却又不失温和的故事。抗日战争中,“我奶奶”是一个女飞贼,身负奇功,依靠走财神打家劫舍,过着挣一次吃仨月的窘迫日子。“我爹”是一个不善言词、整天在外面跑的人,谁也弄不清他是在做生意还是做苦力。奇怪的是,“我爹”将奶奶叫师姐,而不是叫妈。
时逢战乱,为了谋生,“我奶奶”和国民党行动队达成协议,从日本人那里偷窃“纸印的东西”,行动队付给她报酬。一次,“我奶奶”偷来了日本人军火库的布防图,结果被日本人察觉,而我奶奶和我爹也因为这份重要的图纸有着更加错综复杂的联系。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奶奶”、“我爹”、“瓜娃”、“芹菜”,还有我爹的部下“鸡鳖子”、“鸡冠子”、“鸡屁股”等人,在历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残酷斗争中,上演着一幕幕诡谲、惊险、勇敢的传奇故事。
高和的诡谲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他要讲述什么,没有正邪之分,没有同仇敌忾的正义凌然。他将性格鲜明的人物假装成一个模糊体,不动声色地将你带入到他所熟知的那个背景中,让你跟着人物怒,跟着人物喜,跟着人物急。好的小说家,永远退居在小说之外,而又深居小说之中。他笔下的人物,总是在错落的时局中动荡,脸被时代染得灰尘一片,时代噼噼叭叭将鞭子还有暴雨,爆打在她身上,让其褪尽本色,以至于让读者无法生出对她的爱与怜。但聪明的高和始终给了主人公一双明亮聪慧的眼睛,是这双眼睛照亮了读者,也照亮了我们灰暗的世界。因此我说,高和是当下所有小说家中,最会动用“光”与“影”手法的作家。这可能与他喜欢摄影有关,能较别的作家运用写作之外的功夫。我曾说,高和是作家中摄影水平最高的,是摄影家中文学水平最好的。这不是夸他,更不是嘲讽,而是相对于我们,他将摄影艺术运用到文学创作中,进而让自己的小说多了另一种审美。
高和正在远离市场,这种远离让他从某一刻起,淡出了读者的视野。但正是这种远离,让他更从容地获得了自己。作家难的不是超越,其实难的,是丢失。这个时代,太多的作家在丢失,找不到北已让无数自以为是的作家成了“废品”,成了这个时代的看客与旁观者,而高和,正从另一个角落走来,带着他的“贼奶奶”,给久违的读者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