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

许开祯 著

1

马原急匆匆走在大街上。

街上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马原搞不清楚人为什么这么多，男男女女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非要跑出来给街道添堵，这个世界难道堵得还不够？马原小心翼翼躲闪着脚步，生怕哪一脚不小心，踩着了别人。但他还是踩着了别人。急着去死啊，走这么慌。骂他的是个女声，红睫毛，黑眼圈，眼珠子好像也染了色，一件又长又肥的毛衫裹着两条胖腿。非主流，马原脑子里闪了一下，没敢还嘴，急着又往前走。接下来他踩到了一小男生，二十出头，正拿着手机拍照呢，头发一半很长，一半却是光头，这种阴阳头马原在恐怖片中看到过，现实中还是第一次。当下就楞了神盯住小男生看，却忘了把脚收回来。小男生斜斜地瞪住他，带着挑衅地说，你爸是李刚啊？马原赶忙摇头，小男生猛地给他一拳，骂，那你把脚拿开，踩痛爷们了。又有拳头跟过来，马原认不出后面追过来想揍他的那两人是男还是女，现在这种类型的人多，世界早已不分男女了，混合型的据说很抢手。马原仓惶逃开，踉踉跄跄往前走。路过阳光大厦时，有人挡住马原，先生买束花吧，一支二十元，送给你女朋友。马原说了声不买，接着往前走，腿忽然被人抱住，是一小女孩，跪在地上，旁边放个花蓝，里面是十多束玫瑰。叔叔买束花吧，一支三十元，送给那位姐姐。女孩指着边上一位女郎。马原轰一声笑了，他凭什么要给那女郎送花，再说一支玫瑰三十元也太贵了，刚才还卖二十呢。马原不掏钱，小姑娘抱着腿不放，边上女郎笑眯眯看着他，意思是买一支吧，全买了更好。马原佯装掏钱，小姑娘很兴奋，急着拿花，松开了手，马原趁机逃开。但是很快，更多的卖花者朝他涌来，买一支吧买一支吧哥哥买一支吧叔叔买一支吧先生来一支吧。马原陷入了玫瑰包围圈，冲出步行街，马原忽然才明白，今天是情人节。

妈的，中国人过什么洋节。他很气恼，抬腕看看表，继续往前走。

丽水街到富民小区，马原平常只走半小时，顶多也就四十分钟，这天走了一小时零一刻。马原敲门，屋内传来母亲的声音，谁啊？马原说是我，还能有谁。母亲打开门，一脸伤痛。马原忙问怎么回事，打这么急的电话？母亲病病恹恹说，我不活了，活不下去了。不是好好的么，怎么就又不活了？马原一边问一边进门，屋子里乱七八糟，锅碗瓢盆堆了一大堆，整个一世界末日。马原叹一声，找个地方坐下。母亲走过来，抽抽答答说，美美，我的美美绝食了，天啊，我的美美绝食了。

马原哭笑不得，美美是条狗。母亲两年前养的一只小狗，之前母亲养过一条公狗，叫大黄，后来说公狗太可恨，老惹事，给她丢人，招得狗友们都骂她，但也没舍得送人。公狗老死后，母亲养了这只漂亮的小母狗，相依为命，感情深得不行。

怎么会绝食呢？马原装作很关心地问，其实心里在想，绝食好，马上死了更好，一条破狗，值得？母亲在马原边上坐下，又不放心，起身去卧室，美美在卧室。马原你过来看啊，看看我的美美多可怜。马原只能走过去，如果不走过去，母亲的眼泪还有骂声会将他淹没。美美孤苦伶仃卧在床上，一双眼睛木呆呆的，看见马原也没反应，平时还能旺两声，摇一摇尾巴，这天连露个表情的意思都没。

美美——马原试着喊了一声，感觉很别扭。马原以前有个同事的女儿也叫美美，他觉得拿同事女儿的名字呼唤一条母狗，不道德。

我的美美哟。母亲扑进去，扑在美美身上，非常凄惨地说，我的宝贝女儿哟，你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揪着妈的心呀。美美快看，你哥哥来了，快冲哥哥笑一个。马原咬了咬牙，一个四十岁的男人给一条两岁的小母狗当哥，在母亲眼里还是抬举了他。

美美不抬头，极其乏味地蜷缩住身子，睡了。母亲的声音更响，马原烦燥地站在那里，心里怨恨着母亲。母亲打电话说天塌下来了，她活不过今天晚上，让他速来。他还以为是母亲病犯了，或者家里失了火，哪知是狗。

美美失恋了。母亲抱着美美哽咽了一阵，出来说。

一条狗失什么恋？马原没好气地说，拿起桌上一包烟，点了抽。

别抽，烟会熏着美美的，她闻不得烟味。母亲一把夺了烟，再次说美美男朋友把美美甩了，美美伤心得吃不下饭，睡不稳觉，这可咋办啊，我不要活了，美美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等着给你妈收尸吧。

无聊！马原恨恨说了一句，转身要出门。母亲一把抱住他，马原你要做什么，你不能不管。

我怎么管？马原不想刺激母亲，母亲血压高，心脏也不好，这几年又患着一种阿斯伯格综合症的麻烦病，他得让着母亲。

去找啊，马原你快去找，那条狗叫凯凯，对面楼上的，可惜不知道主人是哪家。见马原还楞着，母亲又叫，快去呀，美美不能没有凯凯，妈不能没有美美，你把凯凯给我找回来。

马原悻悻出了门，答应母亲去找凯凯。但他不会真去找的，既然母亲没病，他就该回去，回自己的家。

可他有家么？马原一下就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