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俘营

许开祯 著

那是刘东阳第一次被麦子之外的女人抱住，他紧张得喘不过气，不知道该怎样应付这突然而至的局面。就在他犹豫间，谢婉莹的进攻开始了，谢婉莹用力搂住他，逼迫性地说：“看着我的眼睛，不要躲避！”刘东阳哪还敢看，那双眼睛里此时冒出的是火，是烈焰。刘东阳拼命扭开头，想躲开那双炽热而又纯情的眼睛，谁知一股奇特的香味从他鼻尖下飘出，很快弥漫在四周。那是怎样的一种香啊，似百合，又比百合清纯，似兰花，又比兰花馥郁。刘东阳这辈子，还没闻到过那么令人迷醉的香呢。后来他意识到那是谢婉莹的体香，暗叫一声不好。天啊，我怎么，我怎么能？慌乱中他想屏住呼吸，可太难了，那股子香拼命往他鼻子里钻，不只是香，还有谢婉莹哈出的气，还有她撩人的长发，还有……

刘东阳觉得自己快站立不住了，他要倒下去，倒在一片不属于他的热烈里。不，刘东阳奋力吼了一声，一个影子跳出来，横在他跟谢婉莹之间。刘东阳喊了一声麦子，头脑居然就清醒了过来。

刘东阳早就知道，谢婉莹是个任性而又固执的女子，谢家三个孩子，只有她敢跟父亲顶嘴，他大哥虽然当了国民政府的要员，仍然是父亲说啥便是啥，从不敢违抗。她不但固执，而且胆子大得出奇，听说她在女子师范，第一个走上台去，当着全体师生的面讲，自己将来一定要自由恋爱，绝不听从父母之命或媒说之言。她还号召全校女生团结起来，跟封建顽固势力做斗争。女子师范学校有些女生是订过婚的，谢婉莹便蛊惑她们，为自由而战，为幸福而战。结果那些不满包办婚姻的女生便真的行动起来，有些甚至搬到学校去住，父亲不答应解除婚约，她们就不回家。她的言行在女子师范引起了一场地震，最后闹得校长跑到她家，求她父亲把她带走，女子师范不需要她这样激进的学生。

刘东阳最初听到谢婉莹讲这些，目光是充满鼓舞的，他还一个劲地帮谢婉莹鼓劲，说封建残余早就应该铲除，女人的幸福应该由女人来做主。谁知谢婉莹真的为幸福付诸行动时，他又吓得哆嗦。就像受俘了一般僵在那里，任凭谢婉莹的双手在他身上触电般地发出一阵阵悸动，直到谢婉莹把热辣辣的嘴唇对到他嘴唇时，他才如梦方醒，一把推开谢婉莹，使出浑身的劲说：“不能！”

谢婉莹咯咯一笑，她做出这些荒唐的举动，一半是出自对刘东阳的热爱，刘东阳在她家虽然只有短短的三个月，但这三个月，却带给她很多新奇的东西，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三年，不，三十年都可能学不到遇不到的，这个男人以一种奇特的方式闯进了她心里，让她少女的心由不得地为他发出阵阵颤栗或痉挛。谢婉莹不得不承认，她已情不自禁地迷上了这个浑身帅气眉如刀锋目如火炬的英俊男人。另一半，谢婉莹也有恶作剧的意思，她早就想逗逗这个深藏不露的小伙计了。见刘东阳筛糠似地乱抖，谢婉莹笑得眼里的泪都出来了。她伸出手，在刘东阳鼻子上刮了一下：“胆小鬼，人家亲一下就把你吓成这样子了？”

“使不得，谢小姐，万万使不得。”刘东阳早已七窍出烟，面对调皮而又火热的谢婉莹，头都不敢抬。幸亏地道里没有光亮，要不然，他脸红脖子粗的样子一定会让谢婉莹把他笑个半死。

谢婉莹觉得逗够了，严肃起来，再次用双手揽住刘东阳脖子，像吊在刘东阳身上的一个胜利果实。这个果实再一开口，刘东阳冒出的，就不是热汗了，而是冷汗！

“记住了，等你把自己的事办完，一定要回来娶我，我等着你！”

那天刘东阳不知是怎么逃出地道的，等出了洞口，到了二道桥头，就发现自己浑身早已被汗浸透，风吹过来，刘东阳禁不住连着打出几个寒战。

糟了，谢婉莹一定把他当成了单身，当成了她富家女子猎取的对象。

这也怪不得谁，为执行任务，上级严格规定，不许暴露他跟麦子的关系。刘东阳跟麦子是进疆前半月经上级批准结婚的，可惜他们的蜜月还没度到一半，就又接受了新的任务，辗转千里，从西安城赶到了迪化。在迪化，他跟麦子虽然只有一条街之隔，有时却几天见不得一面，即或见了，也得装不认识，只能通过彼此的眼神，将思念或担忧传递给对方。

但是刘东阳没想到，他会在谢家，遭遇上这么一场飞来之“祸”！

谢家的宅子被马占有部下围住的时候，刘东阳想到了地道，一刻也没敢犹豫，就朝楼下奔去。等他把堵在地道口的东西挪开时，敌人的脚步声已经从楼上传了下来。也是刘东阳走运，那天的敌人是直接冲上楼去的，如果他们从一楼开始搜，刘东阳是逃不走的。看来，敌人也有失算的时候。

刘东阳一气跑出地道，刚要松口气，却惊讶地发现，地道口所在的巷子已被敌人包围，黑牙牙的枪口布得到处都是。就在他思忖着要不要退回地道时，耳旁忽然响过来一个声音：“跟我来。”紧接着，就有一只手握住了他。刘东阳欣喜地发现，前来营救他的是谢婉莹，刚要说句感谢话，就听身旁后起了剧烈的枪响。敌人从地道追了过来。谢婉莹一把拉起他，朝跟二道桥头相反的一条巷子跑去。

那次是谢婉莹救了他，但他们因此也给谢家带来了灭顶之灾。不久之后，刘东阳听到噩耗，谢家一家被杀，包括谢婉莹在国民政府做事的哥哥，也未能幸免，不过他的死法不同。谢家其他人是被乱枪扫射在谢家大院里，谢老先生苦心经营一辈子换来的宅子，也被一场疯狂的大火烧尽。谢婉莹的大哥却是死于一场车祸，有人不好对他硬下手，只能用此恶毒的方法。

那次事变，5号小组受到重创，由于事先没有得到消息，麦子他们并不知谢家大院发生的事，等听到枪声，再去刺探时，就被敌人逮了个正着。麦子和她的同伴、一个在迪化潜伏了十年的地下交通员被敌人残忍地杀害，尸体悬挂在迪化城外的一棵老杨树上。

老夏在那次事变后不知去向，有人说他被敌人秘密处死，也有人说他在进入谢家后不久便被马占有买通，做了可耻的叛徒，那次事变，正是他向敌人告了密。刘东阳一直不相信这种说法，但老夏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心中的疑虑便无法彻底消除。直到新疆解放，直到刘东阳由侦察连长提升为二师三十八团新五营营长，刘东阳才得到确凿的消息。老夏的确是叛变了，这个可恶的叛徒，在新疆解放前半月，被那个代号叫雪豹的中年男人秘密处死在天山脚下，他到美国去享清福的梦想被一声枪响彻底击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