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写什么东西了
也许这么说会被笑吧，毕竟我还是时不时更新一些文章上来
但其实，无论怎样都安静不下来，没有办法写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真的是很久都没能写出什么
不过这一次，即便花费再多的时间，都想要好好写，因为它很重要，对我非常的重要

-------------------

开始

早晨睡到自然醒，看见外面是亮亮的阴天，窗前的树叶轻轻摩挲
很普通的也很安静一个早晨，就像往日那几千几万个普通的早晨一样
在这样的安详里，就好像可以相信，一切都美如当初，我还是那个健康快乐无忧无虑的小孩

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变得不对劲
是从第一出国体检说膈肌膜黏连开始么
是从出国后偶尔会身体莫名不适开始么
是从续签体检被拉着做两次胸透开始么
是从收到体检中心的信要求看医开始么
……
然后，然后，不停地接受坏消息，没有拒绝的余地，我开始无谓的挣扎

 

医生

从第一次的诊所，到专科，再到专家
前后一共见过三个医生
说实话，最喜欢的还是那个主管我的case的Dr.Frank，尽管带给我坏消息最多的也是他
他是一个香港人，国语很不好，粤语我又听不懂，所以我们的交谈从来都是英文

作为一个医生，需要尽最大的努力为病人服务，同时也需要尽诚实的职业道德告诉病人实情
这样想来，医生真得挺不容易的，被需要，被赞美，同时也包括着被记恨

我讨厌医生啊，一直都是
从小就经常听到要去打针啊，要吊盐水瓶啊，要吃药啊，不能干这吃那啊
一个总是对你发出行使和禁止指令的人，要我一个讨厌被控制又怕痛的小孩怎么接受

尽管讨厌着，但还是要面对的
无论是不是长大，是不是小孩，都要面对的
作为一个软弱的人类，想要继续生存下去，那么面对医生就是必要的

我真得有努力让自己去见医生啊，努力得连CT是什么都不知道也自己去做了啊
直到他对我说，要做一个用试纸和各种东西测试肺里的不明物是什么的测试时
听不下去了，再也不想听下去了，然后开始逃跑，狠狠地逃跑

 

昏暗

逃跑，回避，再也不去见医生
有点漫长的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经历了搬家，圣诞假期，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然后第二学期开学
听上去好像也还好，但是把每一个部分都细细拆开来，那么，这三个月里根本没有闲着

搬家，这是第几次了
来到悉尼后的第四次，一年半里的第四次
多少次都觉得很麻烦，东西越搬越多，家具和行李，每一次都像是拖儿带女
房屋中介也总是有很多扯不清的麻烦，水电或电话网络也都要自己来
一个一个电话打过去，纠缠不清就只好亲自上门搞清楚

终于开始休息的圣诞假期，感冒又一次侵袭
假期后的考试，只能想随便吧，尽力而为吧
然后没有假期地开学，三天就被告知这学期所有的作业

日子忙碌又浑浑噩噩，医生的事搁在心里，但还是故意忽略

可是真的忽略了么，真的不在乎么
如果是真的，那么那些彻夜的噩梦是什么
还要再逃下去么，能逃到哪里呢，难道逃跑就不辛苦么，难道逃跑就可以不再害怕么

该清醒了，放任自己三个月，够久了，对于身体来说也许是，太久了

 

生日

2008年2月24日，十九岁生日，在悉尼的第一个生日，天空晴朗

早晨起来，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作了很多个决定

和小李一起逛街，买东西，吃饭，看电影，回家
平静得像往常无数个一起出去的日子，去同样的店，吃同样的东西
只是在心里，无数次重复着自己的决定，不想再逃避，也不要反悔

不要逃避，不要反悔，该去见医生，不见不行

不是还想去旅游么
不是还想健健康康么
不是还有很多事没做么
那么何必这样拖着，让心里的石头掉下来几个也好啊

 

穿刺

知道那个测试叫穿刺那是拿到报告以后了

总之就是一个人跑过去，躺下，上刑场
疼得说不出话发不出声音的时候终于结束
整个过程到底花了多少时间我不知道
对于一个怕疼的人去忍受这样的苦痛，那么时间真的是长得很想去死的心情都有了

可是，如果这样就可以查证病因，就可以把签证续回来，就可以不要再夜夜噩梦
那么，一切都还是值得的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

 

成绩

对于学校的功课并没有努力到什么好学生的标准
只是把该做的该交的都做到了
然后在必要的时候勤奋一下

尽管我给的压力一直比我给的勤奋多

演讲拿A或是A+，可能真的是老师有些高估我
但是我很感激，我真得非常非常感激

做演讲这种事早已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之后就是不停的演讲和论文

可是我还是会紧张，会非常紧张
紧张得做一整晚关于演讲的梦，梦到我的演讲乱七八糟
紧张得晚上准备资料到两点多，睡前还不忘再多看几眼
紧张得第二天早上铃没响七点多就醒来，然后一直一直看着演讲稿，而那天是中午十一点半的课

这样算不算努力，还是算没有充分准备的慌张呢
可是我希望自己好，希望自己的成绩足够得好，好得能让我减轻一点罪恶感

 

罪孽

什么是罪

罪就是
父母在为你拼死拼活辛苦工作，而你却在这里花着他们的钱还不停给他们坏消息
罪就是
你让全世界的人伤心也就算了，但你却让生你养你照顾你深深深爱你的父母伤心
罪就是
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因你而痛哭，可你却把全世界最不该为你伤心流泪的妈妈弄哭

这些是罪，沉重得让我动弹不得的罪，无法得到解脱的罪
拿A就可以减轻罪恶感么，就可以笑呵呵说我努力了么，就可以让父母伤心么

在医生的报告之下，我的努力是那么得不值一提，是那么得微薄无力

 

报告  [2008.03.19-20]

佳佳知道之后也许哭得比我还夸张，难过死了却还想着安慰我
Erica知道之后也许比我本人还紧张，到处帮我打听给我出主意

我想忍耐，听到结果之后，我真的有在拼命忍耐

医生问，Are you ok?
我点头，很平静的点头

离开诊所后，去买书，去吃冰，能说又能笑，没什么不好
回到家之后，听音乐，看漫画，什么都不想，不再去思考

然后，终于忍不住而泪流满面的在网上和佳佳聊天
然后，终于不受控制地无法在黑夜入眠，甚至打开了灯才终于在清晨五点昏昏睡去

早晨八点多醒来，整装，上学
下午五点多到家，睡觉，洗澡

晚上八点起来，只睡了两个小时，头还是疼的
即便洗完澡，眼睛还是有点睁不开

往家里打了很多电话没人接
直到爸爸用手机打过来

还好，爸妈在一起，还好，并不是他们单独接受这样的消息

通话的过程我的举动比想象的要冷静多了
很镇定地对着电话那头说

[报告结果不好啊]
[怎么不好]
[是癌啊]
[什么]
[是——癌——啊]

妈妈几乎不能相信自己耳朵了吧，呢喃着不会的肯定搞错了再测一次吧，然后话也说不清楚了
爸爸接过电话很镇定地问了我病名，然后让我好好休息，明天把报告传过去，再找姑姑商量下

反正就这么乱七八糟地挂了电话后，突然有点想笑
安静下来之后又只能哭只会哭，哭得好像身体的水都快流干

该怎么说，那是第一次亲口承认这样的事，于是突然真的意识到那是，癌
而它，确确实实地成了一种病而不是一个遥远的词，并且，发生在我身上

 

胚胎性横纹肌肉瘤 

这是我的病的名字，有点长，有点拗口

通常只有几岁小孩才会得的病，大人只有很少的几率才会患上的病让我碰上了
那么这个通常来说都是良性的癌，会不会连那一点很小的恶性的几率都让我给碰上了呢

千万不要啊，我已经没有办法承受更多的坏消息了

为了这个病，我已经不得不接受手术和化疗的事实了
为了这个病，我大概不得不扔下手上的学业尽快回国
为了这个病，我可能连签证也拿不到甚至无法再留学

所以，能不能不要再给我坏消息了

不然这两年我在这里一个人拼死拼活地生活学习是为了什么
如果没有拿到毕业证书我究竟得到了什么
不要跟我说什么有经历有见识也有回忆这样的风凉话
花那么多钱那么多精力说实话只为了那张这个社会会承认的毕业证书

怎么可以半途而废
怎么会愿意中途离开
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让努力全部白费

 

决定

[你这病是小事，签证下不来是大事]
[我跟你说，你还是立刻回去吧]
很想笑

这是姑姑跟医生谈话前后对我说的话
然后，这样的转变也差不多就瞬间决定了我的往后种种

脑袋还是有点[嗡]的感觉
很希望接下去就什么都听不见
可是还是要听，要耐着性子听下去
就连想在火车上哭一下的念头都没有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想再去思考了

这算是对连只剩下一个多月的课程都撑不下去的身体的警告么
那要怎么承接接下去的事情呢——整理，打包，结束所有业务的手续，然后是，告别

再然后呢，进医院，手术，化疗，康复么
再然后呢，还有然后么，还可以有然后么

[莉莉，我跟你说，你这个病以后不能做那种压力大的工作]

姑姑，我什么都不想听了，真的

真的
不想再听了

 

告别

[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下周上课我不去了]
[是啊，是严重到连只剩一个多月的课都不能再上下去并且必须回国开刀的病]
……

对多少人说过这样的话，其实也并没有很多
想要和很多人告别，但是最终说出口的并没有几个

是因为来不及么
是因为说不出口吧

曾经无数美好安宁的日子
曾经和那些善良的人们聊天相处的日子
曾经被大家照顾被关心宠爱的日子
对于那些可爱可亲的人，无法告别，说不出口，见不了面

那么至少在这里……

小店老板娘张阿姨，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关心和照顾，酱牛肉很好吃，和你在一起总是可以说很多话
新婚快乐的日本小哥Masa，对不起啊，说要一起喝咖啡但我一直没和你联系，如果有下次一定陪你喝
在卧龙岗的泰国Jack，在Homestay受你照顾的日子我不会忘记，你说的那些故事我都一直记得，谢谢你
在墨西哥的Rossy，大家都说我和你感情最好了，呵呵，对不起啊，看来要我去墨西哥还要很久很久的时间
现在正在台湾当兵的台湾兄弟，该怎么谢你们才足够呢，帮了我那么多忙，给了我那么多快乐，真的感激不尽
……

还有很多人，也许只是一面之缘，可是仍然感谢你们和我说话给我帮助，那些被帮助的温暖感觉我一直铭记

另外，那些在悉尼里我最近的朋友，要说的我都写了，剩下的就是不知该怎么说的
我的感觉你们都了解

对所有人想说的仍然只有一句：对不起，谢谢你，再见

愿你们幸福安康

 

回家

出国后
第一次回家，带着满心的委屈和煎熬
第二次回家，拖着几近于崩溃的心情

而这一次，是安宁和满足

爸爸开车带我回家
妈妈爷爷奶奶下楼来帮我拖行李
回到家满桌我爱吃的菜
被整理得很干净的我的房间
……

这一次
没有为了生病或休学或姑姑的事而委屈到想哭
没有为这一年多在外奔波忙碌疲惫而觉得崩溃
我只是
感觉到满满的安宁满足，和家人在一起，在家里的幸福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那么

我很安定
有家人的陪伴，朋友的祝福
我的世界是那么小那么满足

生病是正常的
得这样的病并非只有我一人
所以常说，上天总是给我最糟糕的幸运

那么
无论有多糟糕，我仍然是上天的宠儿
我是如此幸运，遇见这个时代，这个国家，这群人
我是如此幸福，拥有这个家庭，这群朋友，这感情

那么
还是继续努力向前
我仍未放弃过希望

那么
无论是不是世界末日
都要微笑到最后一秒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