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们有一伙人,全部都住在城郊结合部一套楼上楼下好多间房间的大房子里.我们都是艺术家,画画的,做雕塑的,不具体干什么就是搞行为艺术的.没什么,也就是搞搞而已.大家一起挺开心的,但我心里知道我不是艺术家.在这里,大伙儿都象艺术家一样生活着,但没几个象艺术家一样工作.我说工作是因为艺术家是不说工作的,艺术家叫创作.所以我肯定不是艺术家.我认定我们这些人,连底楼朝北那间屋子里的疯子雕塑家也都不是艺术家.虽然我每天听他在屋里叮叮当当的跟他的雕塑厮杀得异常惨烈.出来吃饭的时候,又面色凝重,以一脸沉思的平静来掩盖他刚发泄掉的多余荷尔蒙.我心里觉得他其实是个屠夫.而我们中间真正的艺术家,我认为,只有z是!

         Z曾经让我去过一次他的房间.在二楼,房间不大,家徒四壁,四壁上就都挂满了他自己的画.那是真好啊.我觉得自己入了一座宝山,满眼都是夺目的色彩,线条.看着千头万绪,心里舒服的要命!我是欢喜得连凑近摸摸裸露的画布侧边也是好的.那天他把我震了,他看着我,脸上毫不掩饰得意的笑.这家伙知道自己是个天才.我想.我不喜欢这副天才的表情.可这混蛋画得--可真好!

       我记忆里z很少露面,有时候很长时间看不到他的人影.我也只是听别人说起他最近跟家里吵得很凶,那么多年他一直无法养活自己.而他家里的日子也过得挺难.不知怎么的,家人闯来拿走了他四壁的画.剩下没拿走的,他自己拿刀慢慢割了,再堆到院子里一把火烧了个精光.火熏到的墙边留下了黑烟的痕迹,看上去很象马远的一角山水画.这以后z不画画了,手洗得白净,修长.他还和大家住在一起,开开心心的.挺乐和.整天穿了件父辈的灰色中山装走来走去.不时兴高采烈的和人说话. 

      后来听住在周围的村民说有个王八蛋半夜里在猪身上用电烙铁烫字.早上就见猪奄奄一息的躺地上,肉白色的身子一道道暗红的血痂.村里人说不知道那个赤佬用什么办法,夜里硬是没听到猪叫过.还专挑长得白的猪下手.我见过一头这样死去的猪,在它血腥的身上我辨认出了完整的一句诗:"整个下午都是风季,你是水池中唯一跃出的一滴"看到过的还有很多残缺的文字,可我现在想不起来了.反正印象里诗很美,很恍惚的甜蜜.

      周围的人都觉得事情是我们这栋房子里的人干的,我们又都觉得是那个疯巅巅的雕塑家干的.只有他有成套的作案工具.而且他长得就是干种事的人!雕塑家本人拒绝回答大家这样的猜疑.我呢,隐约觉得不对.不是他.有天夜里梦见雕塑家的脸凑得离我很近,吓人的近!他瞪大眼睛告诉我,猪的事,他知道是谁干的....   ...   是Z!他说z的时候牙齿白森森的.黑夜里都看得清清楚楚.把我一下冷醒过来.缩在床角大口喘气...

        一段时间平安无事,不再听说有猪被虐杀.我常常注意观察z,他越发的慈祥,几乎成了大家的收发室大爷兼居委主任.没事就跟附近的小孩一起玩玩打水漂什么的.可我总不放心他.最近天气越来越暖,我看到油菜花已经开了.

        我最后一次看到油菜花开的时候,是一次集体出游的中午.大家隔天晚上就说好了一起去野餐.就选在五百步开外的河边那块斜坡.走过两边盛开油菜花的田埂小路就到.到12点,z负责一间间房间的敲门叫醒大家.雕塑家昨晚就说不去,其他人陆续来到底楼客厅里.东北来的小武两口子磨磨蹭蹭抱着两岁的孩子最后出来.孩子没象往常一样哭闹,小武心情大好,嚷嚷这好天气要吃狗肉,狗肉多好吃(ci)啊,他这辈子吃过的狗比见过的都多...

        我看着z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也没催大家.后来想起了什么,回屋里抱了一把黑布雨伞出来.紧紧的抱着,象抱一把冲锋枪的样子.嘴里不停的念叨"遮阳伞,遮阳伞..遮阳伞...."z是本地人,本地伞一向下雨天用,很少会想到遮阳两字.我有点不踏实.脑袋里一直在响着"遮阳伞.遮阳伞..."象和尚念经,语调平缓.

        田埂上走起来有点高高低低.z走在最前面,还在念叨着.我在他后面跟着他.我记得我后面还有三四个人,最后面是小武夫妇抱着孩子.风很柔顺, 风里有油菜花的甜腻.我吸了口气,听到头顶上有鸟挥动翅膀的声音.就这时候,Z突然一个回身,我只看到一片模糊的黑色的残影袭来!一下子空白!按理说,后面的事我应该什么都不知道了.因为我已经死了.我现在很努力的在想,到底是从后来警察的记录里知道的z怎么一个个杀过去.还是我的灵魂没走开,被迫眼睁睁看着他从苦苦哀求的小武媳妇手里抓过孩子摔下.再刺死了孩子的妈妈...

       醒来后,是个中午,窗外阳光明媚.我用了很久才再次睁开眼睛.梦里的情景太清晰了,我忍不住记下来,不知道是凶是吉.但愿仅仅是个梦!

        我现在想长长的呼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