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手记

背后的背后

杨檎

残奥会开幕以来，我几乎天天往赛场上跑，看盲人足球队，看脑瘫足球队。但说实话，除了能在训练时或比赛结束后在混合区简单地聊上几句外，我像大多数记者一样，得不到更多的幕后的东西。而残奥会如果只报报比赛场上的谁输谁赢，或者战术打法什么的，显然就太没有意义了。众所周知残奥会上的运动员都是些业余选手，他们参加奥运会的目的也并不是要跟谁打个你死我活，他们从事体育运动并参加残奥会，是真正名副其实的“重在参与”，只是想通过比赛证明自己而已。但如果找不到他们背后的故事，我们又怎么能知道他们是否证明了自己呢？

于是我决定“从背后下手”。找他们的家长。

在前些天的采访中得知，在本届残奥会上中国代表团的两支足球队，即盲人足球队和脑瘫足球队里，只有一名北京籍的球员，叫诸葛斌，他是参加脑瘫足球赛的残疾最重的一位运动员。

于是我问教练要到诸葛斌家里的电话。 9月10日，我打通诸葛斌父亲诸葛国防的电话，跟他提出想上他们家去采访，想听听诸葛斌的成长故事。诸葛爸爸说，他在离家20公里外的矿上上班，回不了家，让直接跟他家联系。随后给了我他家里的号码，联系上了诸葛斌的妈妈赵会荣，对方答应了让我第二天去他们家。

9月11日早上8点，我准时出门，坐地铁，倒公交，赶到位于门头沟区永定镇的诸葛斌家时，已经11点过了。迎接我的是诸葛斌的妈妈赵会荣和妹妹诸葛英，永定镇负责残疾人工作的王富军在得知消息后也赶过来陪同并提供素材。

诸葛妈妈和妹妹很为诸葛斌骄傲，她们有理由骄傲，一个8岁不会说话10岁还不会走路，甚至很长时间还被误认为“智残”的残疾人，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终于找到了自己人生的位置和价值，作为陪同他一道走过这么多年的家人，看到他有今天的成绩，当然是最欣慰和骄傲的。

下午采访结束后，我问她们，是否去现场看了比赛，她们说，第一场对俄罗斯时买票去看了，但诸葛斌没能上场。第二场对巴西，没去。9月12日要打第三场，妹妹诸葛英买了两张票准备跟堂妹一起去看，但诸葛妈妈不去了。我问为什么不去？诸葛妈妈回答说，路太远，再说儿子也不容易有机会上场，所以决定不去了。

回城后，我电话跟脑瘫队教练联系，“呼吁”说，能否在第二天给诸葛斌一个上场的机会？教练回话说，诸葛斌的级别太重了，因此他出场的机会不大。我说，全北京就诸葛斌一个足球运动员呢，盲人队那边没有，就脑瘫队有他一个北京球员，家人和乡亲们都翘首盼望他能在残奥会上出个场呢，反正中国队打不过其他队，能不能给他哪怕几分钟时间露个脸也好啊，也免得他和家人在家门口的残奥会上留遗憾了。

教练没有明确答复我，只说看情况吧。我也不知道诸葛斌能不能上场，但等机会总比撞机会强。于是我找到附近一家中国银行，排队去买了一张第二天上午的球票，然后打电话给诸葛斌的妈妈，说我替她买好了票，请她第二天上午来看比赛。诸葛妈妈说：“就别客气了吧，我还是不来了。”我劝她：“来吧来吧，反正呆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来了万一能看到儿子上场呢，就算他上不了也一样，那么多孩子都跟他一样，都是您的孩子，来给他们加油吧！”诸葛妈妈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中国队与荷兰队的比赛之前，我在赛场外跟诸葛妈妈会合，跟她一起进场。上半场出场球员里没有诸葛斌。中场休息时，诸葛斌跟教练一起上场练习，并向看台上的妈妈和妹妹挥手致意。诸葛妈妈说，昨天晚上给他打电话了，他知道她们今天要来。

下半场第七分钟，诸葛斌上场了，这是他在本届残奥会上第一次上场比赛。妈妈和妹妹激动得止不住眼泪，在诸葛斌一次射门射偏了却得到全场最热烈的掌声时，诸葛妈妈哭得都快窒息了，诸葛堂妹事后笑着说：“我只听见谁哭得呼啦呼啦的，回头一看，原来是她……”诸葛妈妈说，那是欣慰的泪水，骄傲的泪水，她为她的儿子有今天而欣慰，而骄傲。当然，那泪水里也饱含着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担心和心疼。

比赛结束后，许多记者围着采访诸葛斌，诸葛斌一边回答问题一边用手指着106号看台。一些离得较远的人们都在纳闷：这个本场比赛最引人瞩目的球员，一直朝着某个看台比比划划，是什么意思呢？嘿嘿，答案当然是我最清楚。

随后诸葛斌的妈妈和妹妹也成了媒体追逐的对象，原因很简单：在今天的比赛中，诸葛斌最出彩，而所有球员的家人，只有他的妈妈和妹妹来到了现场。

我看到好多记者边采访边流泪，我知道那都是感动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