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前的北川县城（赵亚辉摄）

震后的北川县城（赵亚辉摄）

震前北川县一角（赵亚辉摄）

震后北川县一角（赵亚辉摄）

县政府门前的大禹像（赵亚辉摄）

震后的大禹（赵亚辉摄）

爸爸，我想你。

我以为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我以为自己可以接受你离去的现实，但是现在我发现，时间越久，我越想你，时间越久，我想你的心越痛……

地震的前两天，我们才发了短信，我让你要好好的，要细致地走路，你回信说“应该没问题”。当时我的心就咯噔了一下，因为这一次，你怎么没像以往历次那样，信心十足地回答我说“OK！没问题！一百个放心！”这一次，你怎么那么勉强地说“应该没问题”？爸爸，这一点都不像你一贯的风格！

但是你既然说了应该没问题，也算答应了我的，为什么你终于还是出问题了呢？爸爸，我不愿意想你被埋在那里的情景，但是我总忍不住要去想，每一次想，心就痛成了很多瓣，觉得自己要窒息。妈妈一直哭，每次妈妈哭的时候我都劝她，说爸爸一直是我们家的顶梁柱，每次天要塌下来，都是爸爸撑着，而这一次天真的塌了，老天要在每一个家庭里都收人走，爸爸，我们家的顶梁柱，他选择了让老天收走自己，才让余下的一家人顺利地逃了出来。我告诉妈妈说，我们一定不能辜负你，爸爸，我说你一定在看着我们，我们走到哪你都跟着在保护我们，所以我们一定不能让你看到我们哭，否则你在天上都不会安心的。爸爸，我劝妈妈不哭，但是一背转身，我就忍不住要哭。我劝妈妈不要再想你被压在那里的场面，我残酷地说，你的肉身已经消失了，只剩下灵魂在天上，在跟随着我们，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一次次地想你，我的爸爸，想你的脸，你的手，你的身体，那个让我热爱了几十年，那个全世界我最在乎，最想他轻松惬意舒服活着的形象，那个血压略有升高我就紧张得吃不下睡不着的身体，从此以后就一直地，永远地那么被压着……爸爸，你这么好的人，这么善良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局，我恨老天……

最后的这半年里，你每次发短信给我，总爱以“老神仙”自居，每次听到，都会心一笑，为爸爸过得这么潇洒而欣慰不已。但是现在看来，你的“老神仙”，是否是某种谶语。现在如你所愿，你终于成仙了，但你升天成仙前的场面，也太惨烈了吧，爸爸！好多时候，坐在楼下的花园里悄悄哭你，哭一阵就幻想，要是地震来临的一刹那，楼房倒塌的一刹那，我的爸爸突然化身为一只小鸟，或者一片羽毛，轻飘飘地飞了，升天而去，一点痛苦都没有，那我和妈妈还可以接受……以前有你的时候，纵然自己在外面把生活过得一塌糊涂，别人看起来全然没有一点幸福感，心里也从来没有多难过的，因为有你，有妈妈，有自认为全天下最坚强的后盾，有只有自己才能体会的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幸福，你和妈妈，是我永远的心灵家园。但是现在，形式上的和精神上的家，一起没有了。形式上的家很快会再有，但是，爸爸，你走了，我的心灵家园，永远地被摧毁了！

我是这么想你，爸爸。可是为什么连梦都梦不到你呢？这么多天来，只有一晚上，清楚地梦到你了，梦到你和妈妈吵嘴，从小就不愿意你们吵架的我，在梦里很暴躁，拿着一块板砖敲自己的脑袋，敲碎之前大声吼你们：“不要吵，再吵我就把自己敲死！”结果你笑了，用多年来最常用的跟我说话的口气，说：“哪里在吵嘛，我们好好的，吵啥子架嘛……”爸爸，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梦里你说话的口气，跟平时我担心你们生病或出事时你总爱用的口气一样，“安全得很，哪里会有事嘛。”“身体好得很，生啥子病嘛。”这一次，我好想你哪天突然出现，站在我面前，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我们都好好的，哪里有啥子地震嘛。”我想等你这么说，都想疯了，爸爸！

我是真的再也看不见你了吗？爸爸？我是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了吗？爸爸？我不会写的字，不认得的人，不了解的历史，没听过的故事，想重温的笑话，想引用的典故，都没有人再告诉我了吗？爸爸？

你说过在你百年之后全部由我继承的那几万册书，在你六十二年之后，就一本都掏不出来了。妈妈跟我一样难过，最开始一直想找到你，后来实在找不到你了，就想，哪怕是挖出几本你的书也好，妈妈说挖出来捐给博物馆，让世人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存在过，知道那些书是你留给他们看的。但是对我们来说，这跟找到你一样同样是奢望，我们挖不出来，也没有人能帮我们挖出来，我们只能想，那些书，跟楼顶上的那些花，跟你至死都守护着的那个家一样，都陪你去了天堂，让在天堂里做神仙的你，有那么多的花可以接着养，有那么多的书可以接着看……

爸爸，我一直知道，人生的终极目标就是死亡，人从生下来的那一天起，就在朝着死亡的终点奔突，但是你这么爱妈妈，这么爱我，这么爱我们的一家，你怎么能一个人跑了把我们都扔在这里？抱着哭泣的妈妈，我安慰她说，不要着急，终究有一天，我们会在另一个世界和爸爸团聚，到时候一切未解之谜，爸爸都会当着面给我们解开。但是爸爸，等到那一天，等到我来找你的时候，已经提前做了神仙的你，是否还认识我，还认识这个世界上最爱爸爸的这个女儿？

爸爸，余下来的日子里，我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后悔：世界分崩离析的时刻，我怎么没有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