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天夜里3点多，抵达上海松江。车库停好车，行李都没拿，到家煮碗面，吃完倒头就睡。上海-广州-茂名-广州-上海，顺利结束这趟近4千公里的自驾行。8天春节假期，近5天时间在路上，日行千公里。

二 

我是摩羯男，B血型。

平日做事滴水不漏，想得很多。唯有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走另极端，很任性。记得前年买车，认准森林人，这款毕业时就一见钟情的车子，都没摸过，到了4S店就砍价，砍到销售快崩溃了，说大哥咱休息一下，你去试驾一下车子，回来继续谈如何？我说这车不用试驾，喜欢了十年，价格谈好我就开走。有人说日本车叛国，有人说全时四驱耗油，有人说进口车保养维修是天价。这些都是问题，但抵不过我喜欢。

自驾路上也很多问题，经不起细想和推敲。一个人开一辆车空着四个座位会不会很浪费？疲劳驾驶会不会跑偏？高速大雾会不会被连环追尾？休息站过夜有没有人劫财劫色？120公里定速巡航如果前胎突然爆了肿么办？这些都是问题，但抵不过我喜欢。

2月16日夜，喂过乌龟，浇过花，我带上睡袋、汽灶和备用油桶，连夜出发。

三

是说，世间唯有爱和美食不可辜负。我对食物要求略低，不饿就行。唯有爱和自驾，不可辜负。

年少时候，发愁未来的迷茫；到了中年，发愁当下的压力。记得毕业前，我最喜欢的车是奥拓快乐王子，三万多元，蓝银相间车身，小巧中不乏威武，前盖带一个倔强的小鼻孔。毕业前，我曾经最喜欢的生活方式也是自驾，那时周末经常跟着一群北青报的老大哥大姐去近郊撒野，走过古北口、白洋淀、爨底下......

后来毕业工作，有了买快乐王子的钱，我却没有买，已丢失那种快乐。那段时间我做网络记者，一周工作六、七天，每天18个小时，多数时间在采访或写新闻。那些年我工作很努力，却过得并不快乐。

春节放假前，一位比我岁数大的前辈和一位比我岁数小的前辈，我们有过深聊。他们都给我一个建议，要追随自己的内心，要快乐。

只是，从前慢，“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如今快，获取快乐的成本，却越来越高。

四

从广州出发的时候，母亲守在车库里，不肯上楼。儿行千里母担忧，即使儿子已长成中年大叔。我让妹妹把她拽走，点火出发。

是这样一种状态。家人还在春节，我的假期已经结束。告别家人，一路将穿过小半个中国。穿过四季，穿过晴雨，穿过阴郁与明媚。我会听很多首歌，想起很多人和事。休息站会很冷清，沿途不时串起的烟花会提醒我，这还是春节。烟花是一路上不时出现的惊喜，喜因美，惊是那巨大的砰砰声听起来跟爆胎一模一样。

这也是一个关于选择的故事。年初四夜里10点多，我停在江西一个陌生休息站吃泡面。预期中的冷清，只有便利店的售货员和开水机陪着我。我想往年这时候，家里应该在煎亲戚自制的年糕，或煮糖水，大家围在沙发前教阿爸用微信，或挤兑那个总以为自己很漂亮的二姐。但这是自己的选择，我坦然面对眼前的清冷，感受这旅途的过程。就如你吃多了鸡鸭的油腻，会很想念白粥咸菜的清淡，选择与被迫心态完全不同。

另一个关乎选择的，是大学兄弟的故事。从上海出发时，我路过浙西，顺路看他。在他家住了一夜，感慨很多，我在朋友圈记下了这样的文字：

第一次来，他结婚。第二次来，孩子一岁。这次来，小孩即将上小学。毕业时，他目标做风云人物，衣锦还乡。在南方打拼五年，当过某家电巨头分区总经理。后顿悟，回家娶小学同学，在小城重头开始，当公务员。34岁提到副局级，住着300平三层小叠层，客厅像酒店大堂，厨房跟客厅那么大。昨夜我们坐在那张硕大的餐桌旁，他说“曾经沧海，如今很满足。你呢？”。“我？”告别兄弟的平凡之路，我继续一路向南，后会有期。

后来兄弟找到我，把那篇朋友圈删了。我很羡慕他，已经到了过好自己、不用过给别人看的境界。

还有个故事，是大学时一位知心好友。她很认真地跟我说，只能做伪文艺，不能做真文艺。没有哪个艺术家的人生是幸福的，要么上吊，要么跳楼，要么精神抑郁，要么孤独终老。她几年前想明白后，毅然从美国回来，嫁人，柴米油盐，知足常乐。

故事讲多了，突然上升到像余华《活着》这样的命题。我最近也发现，其实活着很好，死也痛快。比较艰难是死去活来，活得不痛快，死得不彻底。凡事如此。

五

一个人长途开车，需习惯孤独。自己唱歌自己听。单手开红牛。困了掐自己胳膊。那么自驾的魅力在哪里？不同阶段，吸引着我的不同。

大学毕业前，我很沉迷于跟着那群大哥大姐去玩。那时感到新鲜，在对前途迷茫、对北京缺乏安全感的时候，他们给了我一种踏实、幸福的感觉。

后来，喜欢自驾，是因为方便、不受约束。飞或高铁到某个景点就近的地方，租车再出发。一路感受沿途风景，想走就走，想停就停。

再后来，有点像找虐，释放压力。每个人释放压力的方式都不同，曾国藩靠焚香打坐，纪晓岚靠日御数女，“你有压力我有压力未解决”，终究需找到突破口。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工作生活中需操心的事情太多。如果其他都放下，每天醒来只有一件事情，就是开好车，那也不失为非常愉悦的事情。只跟开车有关，确保集中精力不出事，憋尿了去厕所，饿了吃嘉兴粽子，困了进休息站，油箱剩两格去加油，以及如何在高速拥堵时提前抄入国道，躲避堵车。

还有个好处，是保持饥饿感。大师说，人类几百万年其实没进化好，还维持在猴子的消化水平，最好坚持两点，一、每天保持两个小时以上的饥饿感，二、不饿不吃。在办公室，很难做到这个。长途开车，容易得多。

时速一定要开到120公里才好，那种“速度”的感觉才能出来，那种把一切抛在车后的畅快感才能出来。时速100公里是出不来的，但再往上也不行，超速是玩命。

喜欢玩命的人其实都很惜命，命如果没了下次就没得玩了。魔羯一个人开车其实特别闷，就是在不断论证和推翻自己的过程。所以我很羡慕双子，可以分裂出个人坐在副驾，角色扮演，陪自己聊天。

有时，旅途中还能进入忘我、穿越的境界。猛然抬头，看见空中飞过一排鸟，忘了是不是大雁，忘了当下是冬季还是春季；猛然远眺，发现正路过一条看不到尽头、无比平直的路，这时信乐团的《海阔天空》正放到高音部，“海阔天空、在勇敢以后”，很美好；猛然扭头，发现车窗外江西的油菜花竟已开。

六

休息站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以前经常说禁止酒驾，后来有了立法，这句话变成了禁止疲劳驾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立法查疲劳驾驶，比如发明个仪器测试司机是不是想打哈欠。但休息站对司机而言，实实在在很重要。

我对休息站的感情，大概是在于都那天夜里建立的。有次从铜陵开广州，被大雾堵在高速入口，憋尿且无聊。但在休息站，可以随便上厕所，随便打开水，还能下车踢腿伸腰做广播体操，享自由。

在于都的那晚，休息站甚至给了我江湖的感觉--“于都。昨晚闯进这个陌生的休息站，放低座椅，打开睡袋，未料一觉已到天明。 这是穿越江西境内比较艰难的路段，山区，大雾，可见度只有十来米，仿佛钻进了迷雾的森林。长途自驾是很珍贵的体验，尤其单人单车。年少时喜欢坐火车，喜欢旅途中不知会遇到什么人和风景的不确定性。长途自驾也是，休息站像一个小江湖。不停有人进，有人出，但很少人长时间停留。除了货车司机，和未能穿过迷雾的旅人。”

有天傍晚，我进入峡江服务区。有人在放鞭炮，广场大喇叭在播《难忘今宵》，“共祝愿祖国好祖国好”。上个厕所，突然隔壁坑位传来震耳欲聋的铃声，是《小苹果》。如果你是有心人，在一路休息站的厕所能收集到很多电话号码。小城市的小姐电话跟上海很不一样，小城市凸显朴实，只做小姐生意，上海会兼顾留些找同性恋的电话。

我说过对美食没有要求，但在庐山服务区那晚，不知为什么突然很想吃秋刀鱼。可能是听到了周杰伦的《七里香》。

七

今天一觉睡到下午3点多。醒来泡茶、煮粥、煎鱼、收拾屋子。回来不用急急忙忙洗把脸上班，还有一天时间补觉和思考这一路，感觉很好。

几千公里不怎么堵车，没刮蹭，除肯定自己的毅力，还感谢运气。在朋友圈看到很多人今天被堵在返沪路上，终于明白为何自己昨夜一路畅通，夜里吃虫的鸟儿还是不多。

白天开车好还是晚上开车好，我也说不好。白天有白天的好，白天能看景，有日出有晚霞；夜晚有夜晚的魅力，下雨能听雨打车窗，不下雨可以开大天窗，看一轮弯月或满天繁星。但很重要的，晚上基本不堵车。我喜欢开车，但不喜欢堵车。我晚上不爱睡觉，刚好我视力好，又能自己跟自己说话，所以我更喜欢在晚上开车。

任性有时会冒些风险。从上海出发时匆忙，车子已接近每五千公里保养期。我心存侥幸，想说明书都是骗人的，撑个万把公里问题不大。一路有些忐忑，进入广东境内时，忍不住给4S店打去电话，告知最多撑到6千公里，再多机油就报警。急忙开始给珠三角的斯巴鲁4S店逐家打电话，春节前师傅基本都放假了。终于在佛山找到一家良心4S，6点下班，5点左右，在接待员满脸的惊愕中，我和小森风尘仆仆地赶到。

大学时候一无所有，只有一台电脑，成天在宿舍抱着拨号上网，我写过句话，上帝保佑爱上网的孩子；到了中年，仍一无所有，只有一辆车，成天想着到处跑，也再写下一句话，上帝保佑爱自驾的男人。

2015.2.24 上海松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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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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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都服务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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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雁群，网络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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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站的厕所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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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南的玉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