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高位

                                            米  子    译

身居高位者是三重意义上的仆人：君主或国家的仆人、声望的仆人和事业的仆人。所以，他们在人身、行动和时间上，都没有自由可言。

这是一种奇怪的欲望，为了求得权力，宁可失去自由，或者说，为了求得控制他人的权力，宁可失去自控力。向着高位攀爬的过程是艰辛的，然而人们不惜用痛苦去换更大的痛苦；这个过程有时还是卑贱的，可是人们宁可饱受侮辱，也要换取尊荣。

身居高位，如履如临，一朝退位，即便不是垮台，至少也落个盛极而衰，皆非快事。古语有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其实不然，人们往往在想退的时候欲罢不能，该退的时候又不情不愿，哪怕年老多病需要照顾，也仍然不甘寂寞，就像城里的老人，宁可因老迈而招人耻笑，也要当街倚门而坐。

诚然，大人物都需要借助别人的评价，来获得自身的幸福感，因为他光凭切身感受来分辨，无法找到幸福。只有在他觉得，别人心心念念、所思所慕都是他，他才会觉得或许有那么一点幸福，哪怕他当时的内心感受也许恰好相反。原因在于，虽然他最后一个发现自己的缺点，但却第一个发现自己的感伤。的确，人在鸿运当头的时候，会变成自己的陌生人，他们一旦事务缠身，就无暇顾及自己的身心健康。所以古语有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身居高位的人，有权行善，也有权作恶，但作恶是会留下祸根的，所以，想不作恶，一要无此心，二要无此力。而有权力行善，应该是向上攀爬者名至实归的目标。行善的念头虽蒙上帝认可，但对世人来说，比空有美梦也好不了多少，除非付诸行动。然而，如果无权无势，没有发号施令的便利条件，善念也不可能变成善举。建功立业、多行善举，是人在年富力强时应有的准则，长此以往，他就会在暮年时得到慰藉。这是因为，如果人们可以分享上帝的劳作，也就能分享上帝的安息。《圣经》上说：“神看着一切所造的都甚好”[1]，于是就有了安息日。

当你上任伊始，应师法最佳典范，因为模仿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法则。一段时间以后，就应师法自身，严格观照自我，看看当初所作所为是否做到最好。也不要忽略前任有所过失的地方，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抬高自己，贬低他人，而是为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改革也一样，忌大张旗鼓，诋毁前人或前事，但应坚持己见，既因循传统，又推陈出新。

将事物还原到初始的模样，观察它的来龙去脉，探究其逐渐衰退的前因后果。同时还应向两个时代学习：问学古代可以了解何为最好，借鉴今朝就会知道何为最宜。行事须力求章法，以便人们事先知晓他们可以对你有何期许；忌主观臆断和专横跋扈，万一偏离常轨，也应妥善解释。守护好你的职权，却不必对权限过问太多，与其大肆张扬、问鼎权力，不如不露声色，实权在握；也要注意维护部下的权力，切记指挥大局比事必躬亲更让人尊敬。如果有人就行使权力的问题想向你出力或是进言，要热忱相待，广开言路，而不要置之不理，把进言者当成爱管闲事的人，应欣然予以接纳。

位高权重者有四大恶习：拖沓、腐败、粗鄙和徇私舞弊。

要避免拖沓，须简化程序，严守约定的时间，从手边的事情办起，做到有始有终，若非万不得已，轻易不要被别的事务干扰。

欲防止腐败，不仅要自律，并对随从严加约束，令其不受贿，还要管住求情者，令其不进奉。清正廉洁如若约定俗成，可以约束一方，鄙视贿赂一经昭告天下，可以约束另一方。此举既可避免差池，又可消解疑云。为官者如果朝令夕改，无充分理由，作明显变更，会有贪污受贿之嫌。所以，欲改主意、变章程，往往需要加以阐明和公之于众，并将促成这种改变的动因一同表述明白，切不可存瞒天过海之心。随从或亲信如果毫无来由地备受器重，人们一般会认为，这些人一定是走了后门，拉拢腐蚀了官员。

说到粗鄙，它是不满情绪的诱因，而这本来大可不必：如果说暴政孕育恐惧，粗鄙培养的就是仇恨。哪怕是头面人物，在批评别人的时候，也应该语气庄重，而不是充满嘲弄。

至于徇私舞弊，这比收受贿赂还要糟糕。受贿只不过偶尔为之，然而，如果被人情关系软磨硬泡牵着鼻子走，麻烦也就没完没了，无法消停了。正如所罗门所说：看重情面不是好事，看重情面的人，会为一块面包而徇私枉法。

古人有一句至理名言：“仕途一入，原型毕露。”有人变得更好，有人变得更糟。塔西佗这样评价伽尔巴[2]说：“如果他不曾治国，世人本以为他是治国良才呢。”但在提及维斯帕基安[3]时，他又说，“因为当皇帝而善者愈善，维斯帕基安硕果仅存。”虽然后者得意洋洋，而前者既彬彬有礼，又充满友爱。

在荣达中自省，是灵魂可敬而大度的显著标志。因荣达之尊是（也应当是）德行之所，世间万物，本性使然，无不在求其位时动若脱兔，居其位时静若处子，德行亦如此，野心勃勃使之刚猛，功成名就使之泰然。

所有觊觎高位者概莫能外，都只能迂回曲折地攀爬，中途若遇派系纷争，最好加入其中一派，有朝一日地位稳固，就要不偏不倚，做骑墙派。

忆及前任，态度须公允温和，否则，到自己卸任时，笃定要自食其果。如果有同僚，要予以尊重，宁可在他们无事禀报时主动招见，也不要在人家有事相商时闭门谢客。

私下答复求助者，或是与人交谈，切不可过于敏感，念念不忘自己的显赫之尊，宁愿让人去议论，说别看这人居家随和，做起官来，可是威严得判若两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