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记忆碎片:事关奎山先生
(2012-06-13 19:2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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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碎片:事关奎山先生
引言
奎山先生走了。
王奎山,作家,第五届《小说月报》百花奖、首届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获得者。
2012年5月24日上午八时三十分,奎山先生在驻马店市人民医院不幸逝世,享年六十六岁。仅仅是八天前,2012年5月16日,他还给我发来短信,提及《图书出版授权协议》之事,如今,短信仍存,斯人已去。人生无常,岂不痛哉!
奎山先生曾先后为我写过两篇文章,寄予深切期望;我与他曾多年经由书信及手机短信交流,每念及此,倍觉温暖。现特捡拾与他相关的记忆碎片,日志在先,絮语在后,连缀成文,谨愿奎山先生一路走好!
20060922
中午,作书评《“中国小小说典藏品”热读札记》。
相比于小说,作家的创作随笔,更能直接而深入地袒露其心灵世界。比如王奎山先生的《我有一个梦》。“书是有生命的。书的生命就存在于被人阅读之中。一本不被人阅读的书是一种无生命的存在。”四年前,面对那些被“遗弃”的书,“我有了如下一个梦想:到我老了写不动小说的时候,能有一家出版社愿意给我出一本小册子,不要太厚,三五个印张即可,把我自己基本上还算满意的小说收进去,装帧不要太豪华,定价不要太贵,一定要让一般的大中学生都能买得起。”
毫无疑问,王奎山先生的梦想,也是很多作家的梦想,更是所有读者的期望。评论家雪弟先生针对有些作家出书不认真,让许多垃圾耽误读者的时间,出离愤怒,在小小说作家网发帖,直言个别小小说作家的作品集“臭气熏天”,一时引发不少读者的共鸣和作家的反思。在这样的现实环境下,“中国小小说典藏品”的推出,的确是读者的福气了。
“中国小小说典藏品”的入选者,皆非首次出书,但这一次绝对是最为华美的演出,因为它成就了包括王奎山先生在内的作家那共同的梦想。众所周知,侯德云、王奎山、陈毓、滕刚、邓洪卫、刘建超、蔡楠、宗利华、申永霞、谢志强等人,都有十年以上的小小说创作经历,他们凭借诸多优秀作品,历获“《小小说选刊》优秀作品奖”,入选“中国小小说风云人物”,问鼎“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在读者心中赢得了口碑。“中国小小说典藏品”共十二册,每个人的集子都不算厚,却集结了各自历年的精华创作,可谓精挑细选。除了之前的获奖作品外,还收纳了作家的最新佳作,让读者一册在手,遍览作家的创作精品。
写到这里,忽然想到,几年前曾有热心评论家建议,鲁迅文学奖应该纳入小小说参评,但限于篇幅容量,单篇小小说参评有点不现实,而如今“中国小小说典藏品”一出,一切迎刃而解——汇聚了每个人十余年的数十篇精品,应该能在鲁迅文学奖占得一席之地。我想,这也是主编的美意之一吧。
【《“中国小小说典藏品”热读札记》先后发表于2006年第四期《小小说出版》(节选,更名为《“中国小小说典藏品”二人谈》)、2006年10月11日《大河报》、2006年第十二期《百花园·小小说原创版》。
2010年3月,中国作协公布了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评奖条例,正式把小小说品种引入评选序列,这是对郑州和全国同行们三十年来的努力、是对小小说文体创造者和实践者们的肯定。奎山先生作为第一代小小说作家的代表人物,功不可没。】
20071127
中午吃饭时,同事徐小红对我说,王奎山先生写了一篇《书生活》的书评,拟发《小小说出版》(2007年第三、四期合刊)。这并非我的约请,他能自发作文评书,让我感动。下午找来那篇《深情的写作》,细细阅读,发现他引述我的那些话,均为自己灵感的产物,足见其眼光之毒。
【2007年2月,作为“百花园文丛”的一种,我的第一本散文随笔集《书生活》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在当年五月的“中国郑州·第二届小小说节”上,我将其送给奎山先生批评。我没有想到他会认真阅读我的小书,并且提笔评述推荐,因此分外感激。转引《深情的写作》相关段落于此:
写文章的人挂在嘴边的一个词叫“深度”。实际上,深度有多重内涵,既有思想的深度,也有经验的深度和情感的深度。鲁迅的《阿Q正传》、《药》是思想深度的典范。而沈从文的《常德的船》、《一个多情水手与一个多情妇人》,朱自清的《荷塘月色》、《背影》,以及汪曾祺的许多小说散文,则是经验深度和情感深度的典范。
写小说的人常常是脚步匆忙的。他们匆匆忙忙地讲述故事,匆匆忙忙塑造人物。语言,在他们手中仅仅是一个讲述故事、塑造人物的工具。真正的写作不是这样子的。一个真正的写作者,他的文字不仅仅是工具,文字本身也成为审美对象,经得起人们反复回味、咀嚼,这才是写作的化境。】
20071217
奎山先生收到我寄的《纸上读我》及新手抄报《我》,于2007年12月12日写信给我,今日寄达。对于我近年写作的“去故乡,经由语言”系列和坚持办了十二年的手抄报,他说:“我就喜欢读这种东西,稗官野史之类。《天涯》杂志有一栏目‘民间语文’,我每期都读得津津有味。你把这个东西保存下来,到老了的时候翻出来读,该多有意思啊。”
【《纸上读我》是《我》的十年合集,汇集了1995年至2005年合计三十五期手抄报。手抄报《我》创办于1995年5月,目的是通过对成长经历的梳理,期望自己由此得到提升。读者定位于亲朋好友,每期办好后,我复印若干份,寄给对方。
从那时开始,我将奎山先生定位为师友,每期手抄报出来,必寄赠给他。】
20110317
奎山先生发来短信,提及总第六十二期手抄报已收到。我回复说,再出书拟用他的《深情的写作》作序,征询他的意见。原以为他会顺水推舟的,不料他说:“我再写,我早就想再写一篇。”
奎山先生偏爱我的关于故乡的文字,但手头编辑的书稿却不限于此,为使他全面了解我的创作,我准备了一些资料,如编选的篇目,如刊载《我曾经侍弄过一家书店》的《读库1005》,今日寄给他。
【2011年,或主动或被动,我先后选编了N种版本的书稿,用过的书名有《阅读者》、《流年册》、《阅历》、《一路走来,成长如蜕》、《我曾经侍弄过一家书店》等。这些书稿,或为《书生活》之后的新作汇总,或为包含旧作的精选集结,或题材多元,或专于阅读生活。不过,在本年度,这些书稿无一出版。
在出版《书生活》之前,我有心请人作序,约而未果。后来听说按照行内规则,须为人润笔,觉得这事不好玩儿,罢了此念。这一年新编书稿,出版方要求最好有序,我一时懒得动笔,又畏于约人,便想以奎山先生的《深情的写作》代序。他此番提出重新作文,对我而言,是意外之喜。】
20110322
奎山先生发来短信:“国兴你好,书收到,我慢慢想,慢慢写。”
【由奎山先生公子开颜兄日志得知,2010年9月11日,奎山先生即已确诊肝癌。在随后这两年里,他向业界同好隐瞒了消息,无时无刻都在与疾病做着抗争。如今品味他说的“慢慢想,慢慢写”,我心疼不已。】
20110401
昨日下午,收到奎山先生发来的《好的故事》一文。读了文章,我当即给他打电话,表示感谢。觉得其中有的道理不限于写散文随笔的我,可与每一位作者共勉,征得他许可,今日发于小小说作家网与自己的博客。
【后来,经奎山先生同意,我将此文更名为《写作的秘密》,作为我的散文随笔集《一路走来,成长如蜕》代序。可惜的是,由于出版社方面的原因,此书至今尚未出版,他未能得见其面世,是为我终生的遗憾。
在此,节录奎山先生观点,以示感念:
业余爱好,自娱自乐,我觉得这是一种相当好的写作态度。我们都有一份自己的工作,我们都有自己的饭碗,我们不靠写作吃饭。我们高兴写就写,不想写就不写,没有谁管得住我们。这样,写作就成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心灵的抒发。我曾多次表达过这样的观点,写作就是个爱好,与养花钓鱼、提笼架鸟没有任何区别。如果硬要给写作附加上这样那样的东西,必然会背离写作的初衷,从而导致写作的异化。
亲切感,我认为这一条非常重要。如今,还有多少人的文章能给人以亲切感呢?读散文,我最讨厌的就是那种宏大叙事的写法。我对那些志向高远、有强大使命感的人敬而远之。我认为那些人是摸错了行。文人,就是一些小人物。所写,也都是一些小人物的悲欢离合,所谓“雕虫篆刻,壮夫不为”者是也。
鲁迅先生说,创作总是根于爱。沈从文先生的文章,汪曾祺先生的文章,即便是写旧社会,读来也让人感到心里暖洋洋的。你把沈从文先生的《一个多情水手与一个多情妇人》和汪曾祺先生的《受戒》找来读读,看是不是这种感觉。与此相反,不少人把生活往冷里写,往丑里写,着重表现人的自私、冷酷、卑鄙、残暴等等,但是如果大家都这么写,恐怕就不太恰当了。文学,说到底,还是应该着眼于拯救的吧?
语言从来都不仅仅是语言的问题,它是作家秉赋、气质、学识、修养等等的综合表现和外化。只有从深邃、丰饶乃至绚烂的胸怀里,才能流淌出天籁之音,天然之美。“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鲁迅先生说的,不仅是做文的秘诀,更是做人的秘诀啊!
由于国兴的特殊的成长经历,他涉猎甚广,腹笥颇丰。尽管如此,我仍然愿意把汪曾祺先生的一段话送给国兴:“台湾很多作家能背很多古文。台湾的教科书中没有白话文,全是文言文。这样做不一定对。但是从我们的语文教材比例看,文言文的比重比较少。我认为,作为一个作家,不熟读若干古文,是不适于写散文的,小说另当别论。”我想对汪曾祺先生的这段话做一点补充,写小说的人也不例外啊。马国兴,君其勉旃!】
20110519
前两天,奎山先生发来短信,提及想向我借阅有关路遥的资料,说是六月来郑参加“中国郑州·第四届小小说节”时交接,但我想着时间还久,便先行寄出。今日他回告:“国兴你好,书收到,非常感谢。昨晚看到半夜,多次流泪。和路遥活在同一时代的写作者都是悲剧。”我回:“对读者来说,是幸运。”他问:“怎么不见老贾写文章?”我一愣,知是指贾平凹,回复:“在另一本书里好像有。不过也无所谓了。许多人不过是泛泛而谈而已。”
【整理此文时,本日所记最让我惊心。显然,奎山先生在路遥的身上看到了自己。
2007年末,在路遥去世十五周年之际,贾平凹在《南方周末》发文《怀念路遥》,结尾说:“在陕西,有两个人会长久,那就是石鲁和路遥。”此文未被收录于相关纪念文集。后来,我复印了此文,寄给奎山先生存阅。
我一直偏爱路遥的文字,许多年后再看《平凡的世界》等书,对我来说,人生指导上的意义要远远大于文学文本上的意义。平凡而不平庸,高尚而不高傲,主人公的精神烛照着我一路前行。由此,我关注着与路遥有关的一切。我不仅购阅他写的书,即使各种版本互有重复也在所不惜,而且还疯狂地搜罗着写他的书,《星的陨落》、《路遥在最后的日子》、《魂断人生——路遥论》……别人惊叹不已,说,怎么在市面上从没见过这些书?我笑笑,颇有禅意地答曰:心里有,眼里就有,心里没有,眼里就没有。久了,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心里忽的生发了一个愿望:将来为路遥写本传记!有了这个念头,我很激动,也很害怕。至爱就是这样逐步升级,也必将缠绕我的一生了。
奎山先生读过我的《书生活》,知道我藏有那些书,借阅它们,莫非他知道来日无多,以此想象自己的身后事?】
20110613
奎山先生发来短信:“国兴你好,看到邀请函,谢谢。晓敏非要给我一个奖,并让我写个获奖感言,我写了个《感谢郑州》,告诉他,如有不妥,请委托秦俑或马国兴修改,我信任他们的任何改动。”我让他将文章发给秦俑即可。“发给晓敏了。”他又说了其他事。
【2011年6月,在“中国郑州·第四届小小说节”上,奎山先生荣获“小小说创作终身成就奖”。本届小小说节,我负责会务工作,其间曾拜会他。那天,他的屋子里去了很多人,而他却谈兴甚淡,后来竟出门寻找僻静之所,独自呆着。我们因此告退。现在想来,我们打扰了他休息,甚为愧疚。】
20111027
奎山先生发来短信,说已汇款,邮购毛边本《微博天下》。我说会给他寄,不必汇款。他回复:“不是你私人的事,公私分明好。”
【2011年8月,百花园杂志社内部工作调整,我不再负责发行部事务,转向事业发展部。百花园杂志社事业发展部是新创的部门,可谓特区,除了杂志的发行,无不可做。我与同事王彦艳商议,先编辑一本增刊《微博天下》。印制过程中,我特意让印厂做了一百册毛边本。由于没有经验,毛边本做成了“地毛天齐”,不便插架。出版后,我在小小说作家网发布相关消息,而奎山先生是第一个邮购毛边本的。】
20120516
奎山先生发来短信:“国兴,寄的东西收到,谢谢!我的文章你们随便选,随便用,不用授什么权。我身体也不好,懒得往邮局跑。问朋友们好。”
【刚收到短信时,以为奎山先生偶有小恙,想着来日方长,后会有期,并没有特别在意。不料,仅仅八天后,他便驾鹤西行。将此消息报予王往,正在北京电影学院学习编剧的他,同样感到惊诧与惋惜,回复道:“好人,音容宛在!悲从中来……”
生命向前灵魂也向前的人,是如春花之灿烂;生命停止而灵魂向前的人,是如秋叶之静美。文字比人的生命更长久,至少在奎山先生身上,我深信不疑。
愿奎山先生安息!】
20120530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