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夏汉《“在场”的写作》(征求意见稿)
(2011-08-08 11:2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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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写作
文/夏汉
一
河南先锋诗歌萌芽于80年代,成熟并产生影响于90年代,于2000年代得到拓展。恢复高考后的一批热爱诗歌的大学生崭露头角,走向社会,给新诗带来生机。在省会郑州,耿占春、邓万鹏、田桑、田雪封是河南先锋诗人的代表。同时期,涌现了“平顶山诗群”。对此,耿占春,王东东在一篇文章里有精到的论述: “大约从1991年起,《阵地》逐渐为人们所认知。一些成熟起来的诗人在这个民间诗歌刊物上走向外界。他们中的一些诗人是从八十年代初一直写过来的,如罗羽,和随后的蓝蓝、森子,他们的诗带着八十年代中国诗歌的抒情语调。” 这个阵营里还有海因、冯新伟、简单、高春林、张永伟、张杰等诗人。可以肯定的说“平顶山诗群”在上世纪80年代为河南先锋诗歌的形成起了关键作用,而90年代又肩负了河南先锋诗歌的中流砥柱。他们在河南诗坛——不,在中国当代诗坛都会有重要的一笔!魔头贝贝,朱怀金,铁哥等一批年轻的先锋诗人,以及王东东,王向威,董非,褚矗,刘旭阳等80后诗人也陆续走进河南先锋诗坛。其写作的实绩打乱了河南诗坛陈旧而腐朽的现状,确立了河南诗歌在全国诗坛的“诗歌高地”。
二
纵观河南先锋诗歌,论及其先锋意识,我不得不再一次回首拜读众多诗人的诗歌文本。而要给河南先锋诗人及其作品进行梳理,必然要做一些分类归纳。然而每一位诗人都是有机的写作个体,分类展示有时候往往是荒谬的,所以出力未必就能讨好。在这里,我试图围绕一个突显的特征而兼顾其他方面,尽力做到全息式的展示。另一方面,对于取得颇多成就的重要诗人,做全面、深刻、独到的评述,也不是此文所要做的。在这里我只能结合与他们的交往经历,谈自己的阅读感受。
(一),练达之诗,走向澄明和语言
河南先锋诗歌缘于上世纪80年代,那时候主要是在校的60年代出生的大中专学生迷恋着翻译过来的欧美现代诗歌,从那里吸吮着鲜美的精神营养和新异的诗学营养。创作出了自己第一批诗歌。随后的岁月,他们带着玫瑰色的梦幻进入社会。他们经历了太多的世事变故,以及市场经济的全面渗透;还有个人的生存搏斗——工作,结婚、生儿育女。所以,历尽劫难之后仍坚守写作的诗人已经寥寥无几。50年代末出生于豫东偏远乡村而早已斐名国内外文坛的耿占春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位。本来,他在大学时代就以诗学评论为主,诗歌写作并不是其主项——用他自己的话说,诗歌仅仅是他感悟世界的一份“负资产”,现存文本目前亦在百首左右。但他在一次聊天时曾经说过“我退休之后,只写诗歌。”这也许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却透出他的对于诗歌的不懈期许;我们期盼着他的“歌德般享受老年的神秘”。他的诗总有一种冷静而深沉的述说——情绪与知性融汇于练达的语言之中,在诗行的行进中,让我们领略了对于诗的本真的抵达:“我从午后醒来,紧挨着万物的寂静/试探着此刻,是否依旧可以纠正/一个错误:人可以不朽,不是么/在午后,断续地”;“当一个人老了,才发现/他是自己的赝品。他模仿了/一个镜中人”。他还对于底层民众有一种深深的同情和犀利的揭露:在《一个故事》里,他写一个“犯人”在提审前“正往墙壁上涂鸦/他画一列火车穿越山洞”,意在“让它告诉你我的逃亡路线/并且如何再次避免现实的提审”;在《1973年的国庆节布告》里,他给我们描述了一名教师“因收听敌台,并公然在/革命师生中散播敌台反动信息/现判处死刑”的有如“愚人节到了”般的荒诞。对于边疆——尤其新疆——的风土人情,他有着特别的爱,因此他有了一组《新疆组诗》。在这里“作为一个社会学上的“异族人”,却在生命的感受上,与西部息息相通、水乳交融。他由衷地欣喜和赞叹西部顽强的生命和西部对顽强的生命由衷地赞叹和欣喜”(《用言词留住瞬间》许道军)。读他的诗,你总能体会出韵律,抑或旋律的存在——也许他在为当代杂乱无章的诗坛/诗歌挽留更多的诗的因素?他在坚持着。
田桑是我恢复写作后认识的较早的河南诗人之一。大概02年吧。一见面我们就很投缘——那是来自于诗歌的热情与虔诚,来自于诗人之间的“心有灵犀”。他是一位沉静中包含热情的人。用永伟的话就是“……感觉他是一个遇事比较沉着迟缓的人。这种性格的人观物多细致、自然,表面平静,内心却有潜在的激流。你看他一动不动,一部电影在他身体里已经演了一遍。”在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以后,对诗歌依然钟情,只是他已经从当年的诗情的恣意奔放而且稍微有些欧化句法的写作中进入练达而澄明的诗写。特别是近几年,他在主编一个财经期刊杂志,创业与发展的压力依然很大,常常改稿到午夜,也很少有周末的休闲。尽管这样,他的诗心并没有“颓废”——诗的数量虽然有些少,但他坚持着写作,而且每一首都进入一个很高的境界。我有理由相信,这位早年就曾鄙视那种“少年出名却半途而废”的诗人是能够坚持下来的,而且是会写的愈来愈好的诗人之一。
田桑是乐于享受大自然的“恩惠”的,他善于从别人看似平淡的事物里发现诗意,并在诗句里给以幽默而会心的传达。请看《麻雀的气候》:“几个穿裤衩的小丑/从一根树枝不停地跳向/另一根树枝”,“猴子急火攻心,摔出车厢。/列车不会因此减速,停在中途”;“敢脱光衣服,露出胸中赤裸裸的马达”,“一个老中医踏雪而来,给麻雀号脉/但不谈气候,不开处方,免得引火烧身。”
木桶在风中衰老。
我们的脸在镜子中显露
木质的纹理
以及虫蛀的小疤。
…………
深处,像闪电不能自拔。
疼痛越凝聚
实际上越接近于广大。
而广大也会和疼痛一起衰老。.
——《木桶》
他在借木桶喻人:写到“衰老”;写到“风、雨、雪、霜和闪电/都会像/木头一样/重新发出新芽,但我们不能。”的那种无奈;写到“疼痛”在凝聚,甚至于“死亡”——“仿佛死亡未经发芽就直接开花”。但那面对人生的“自然”,那诗里透出的淡定、无欲显示了一个诗人内心的强大。
田雪封一向是沉静的。虽然是一个彪形大汉,但有时候在交谈中脸庞还会有略显羞涩的红润。而就是这样一位安静的诗人,在诗里总会给你带来新的
“我的笔,却要继续,莽撞,不避行人——
从一张白纸,投身火、钢轨和战场。……
——《盲人》
阅读他近期发表的诗特别是《股市之歌》就有这样的感觉。不晓得这是雪封少妇般偶尔的“出轨”?还是深思熟虑后的“出走”?或者一如他诗里所说的:“瞅准机会,不经意说出,/就象酒店一道免费冷盘?”雪封还年轻,我们又理由期待他的蜕变。
现在,我们来看张永伟的诗。永伟是一位心胸豁达的诗人。在诗歌圈内,包容性强,乐于助人,所以人缘很好。他总是凭心性写诗,不计功利;近年,他时常还来个“酒中、酒后作”。蓝蓝说过:“其诗歌别具一格,自有其独特的韵味。永伟善饮,为人慷慨豪爽,古道热肠。”
他的诗里总有一些俗常之物:乌鸦,喜鹊和猪,烈酒、面孔、嘴、堤岸、婚礼、脖颈……在这里,你也许会联想到唐诗,宋词。但它们相距千年,就诗意,就结构,就感受方式已经差之千里……“在张永伟那里,就是以朴素自然的语言深入当下的生活经验,向外发现、检视大地上的人、事、物;向内探求、谛听心灵涨落的潮汐”“同时,直逼真实的冷静与客观彻底剔除了表达的赘饰和浮华,在一种干净、简单、朴素的语言背景下,我们得以领略诗人面对记忆、面对内心的日常经验表现出来的那种细腻敏锐,从容率真。”(冰儿语)。读他的诗,你还能体会出那种“轻、明、纯”的味道来。他的诗有纯美,清澈沉静的东西在。而在他这里也可以领略虚幻之美:“你躺在竹席上听/空气里的啼鸣,身体上的/裂缝开始透出光线,/寻找它们各自的声音。”是的,永伟的诗——即便是沉重的题材——也有一种隐忍里的淡定,或舒缓。看他怎样《悼贝贝的老岳父》:“只是默默地干杯,偶尔孩子气地拍拍我的肩膀。”“……送别以后,/你忽然又从人群中出现:/手捧着两瓶淮源老窖,站在路边,目送我们/登上通往油田的乡村巴士。”目前,他正处于融合与调整的临界期,当他打通了所有的诗学关节,也许他就会成为前途远大的诗人。
王向威在大学里开始写作,已在全国不少诗歌刊物发表了作品,并在07年获得北大未名诗歌奖。虽然他还在不断的变化、完善中,但他的诗一开始就写的沉潜而洗练:“气候中的炎热因子跑动起来。//一片空气点燃了附近的一片。/在火车行驶的轨道上,火焰蔓延下去。”“为了漫长的死,你在准备着/短暂的生,你准备了生命几十年的/长度,为了正常的或突然的死亡。” 董非在高中就开始了写作,懵懂的几年里,参与并策划了网络论坛的一些小活动——看似离诗很近,却似乎与诗无补。近两年,他沉静了许多。诗也有了“诗的洞察”:“……在谎言与陷阱中学着去爱//他学着在风中变换方向/在人群里妥协/在清晨的赞歌中忘记抗拒”是啊,我们理应“原谅一个孩子的无知/以及他日渐弯曲的青春”。董非让我们期待。
自马拉美开始,诗歌写作有了另一个维度——纯诗。后经过瓦莱里等几位大师的推进,纯诗拓宽了它的疆域而形成语言诗的一个体系。语言诗人们聆听语言,听从语言召唤从而进入语言的晦暗。在河南先锋诗人中,森子,罗羽,王东东,铁哥,楮矗,刘旭阳等都或多或少地含有语言诗的有效元素。
(二),抒情的永恒:在生命的体察之后
蓝蓝的诗歌写作早在13岁的少女时代就已经开始,说明她的早慧。那些早期的有关乡村的诗,多是及物的,充溢着饱满的、温馨的情愫,或美好的歌唱:
大河村遗址
又一个大河村。
乌鸦在高高的杨树上静卧着
成群的麻雀飞过晒谷场
翅膀沾满金黄的麦芒
它们认出我。
微风还在几年前吹过
没有岁月之隔
我难道是另一个?
黄昏,长长的树影投向沙丘
又到了燃生炊火的时候
熟识的村民扛着铁锹
走在田埂上
牛驮着大捆的青草
像从前一样。我闪到一旁
没有岁月之隔
只有大河村,这一动不动的
滔滔长河。
乌鸦、杨树、晒谷场、沙丘、炊火、铁锹、田埂……这些名词就是物自身——就是乡村的基本元素。而诗就在这些元素里流淌。再看她的《如今我黑黑的眼睛》、《在小店》、《那个秋天》、《鹤岗的芦苇》……而这些及物的诗却又让你充满新异,和惊奇。周瓒曾经说过:“蓝蓝的诗源于炽热、深沉的情绪,诗人擅以跳荡的词语,鲜明的意象和对比的手法刻画这种情绪,带给读者强烈的震动。”
大约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期,《野葵花》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她开始进入生命的“痛感”——这大约也是蓝蓝的诗获得某种硬朗的质地的肇始,而且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失去它。蓝蓝在本质上属于典型意义上的抒情诗人。即便当大多数诗人拓展于“叙事性”诗学的田园里,她依然坚守着“抒情”的阵地。蓝蓝近年的诗,那来自于生命的体悟愈加强烈——其中,有“消失。比死亡远,比拥抱近”的人生慨叹;有“从绝望开始”的“一克重的幸福”;有“我的唇最终要从人的关系那早年的/蜂巢深处被喂到一滴蜜。”而更多的是“我是别的事物”的那种对世道人心异化的无奈……尤其那些断裂的诗句,犹如撕裂的心在滴血:
死人知道我们的谎言。在清晨
林间的鸟知道风。
果实知道大地之血的灌溉
哭声知道高脚杯的体面。
喉咙间的石头意味着亡灵在场
喝下它!猛兽的车轮需要它的润滑——
碾碎人,以及牙齿企图说出的真实。
世界在盲人脑袋的裂口里扭动
……黑暗从那里来
多年来,我读了蓝蓝很多诗。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在那个荒诞的年代,有那么多平民遭遇不该遭遇的死亡。我欣赏她那种欲哭无泪般的愤懑和控诉的气概,更佩服诗句在裹挟了那么多的寓意后依然如此的纯粹而铿锵有力,犹如千锤百炼后留给这世间一块精纯的钢。我曾经在北京跟蓝蓝聊天时说过一句话:“每当我的诗写散了的时候,总会回头来读你的诗”,直到现在,依然如故。
冯新伟在“平顶山诗群”中是一位独立特行的诗人。在八十年代中期创办了“自选书店”——文学尤其是国内外诗歌书籍居多,自然都是自己喜欢的书。虽然经营状况不佳,但却给诗歌爱好者提供了便利:据张永伟说,他就在那里读了不少的好书。后来他又做服装生意。但上帝似乎没有特别惠顾这位“忧郁的出类拔萃的抒情诗人”(森子语)——他的生存环境终究没有得到改善。目前他似乎是一个“游吟诗人”,或“隐居者”。而他自己也承认“长达十五年的酗酒史,已经严重破坏了我的大脑,对我的记忆也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他写了大量的抒情诗。在那里有他生活的破碎的影子:北洼,“许多次,我穿过铁路下的涵洞,/在这片种植麦子的洼地散步”,“一列火车/在屋后五百米外的焦枝线上疾驰而过”,“一条陈旧的溪沟”“积雪的院子里,父亲/已将我儿子铲出的/分叉的甬道,铲的更宽了”。也有他迷乱的情怀:“天气阴冷得/像失去老婆的单身汉/我隐隐有了不详的预兆/下决心,忘掉1993”;于是,有了《兰波的雨》“这首组诗是一次精神崩溃和语言历险的成果,颇具实验性和文本价值,也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中期我的代表作之一。”(新伟语)和《情史续篇》 ——他“个人至今偏爱的一个组诗”。新世纪以来,新伟的诗写有所减少,但语言愈加精粹,意蕴愈加深厚,意境更加幽远:“每年四月,我总是无言/说不出话——只有默默地接纳”;“因画下一条虚线,鸟雀被虚线驱逐/一滴跑龙套的雨突然将自己摔碎”;“那年,蚊子咬住古河道的宽/风雕刻沙岭的抬头纹”;“向石经上朝我仰望的蜗牛致敬/这位天生的哲学家.隐士//拖着自己的活动房/有一副小鹿.小山羊的善相”……愿新伟今后的日子里不是“酗酒”于生活,而是“醉心”于诗歌,写出更多的作品。
高春林是一位富有才情的诗人。读他的诗你总能被他的情感所打动。而在本质上春林是一位抒情的诗人,正如蓝蓝所说:“看了高春林的诗,发现这位跟我一样土的老乡在诗中坚持了抒情的根本,坚持写进入他视野的田野、庄稼和其他事物,心中就有了引为审美趣味相近者的安慰。”他又是沉静的,内敛的,而且是智慧的,“高春林将诗歌的沉静变成了一种诗歌的治疗”,“把沉静引入修辞,并且有机地熔铸到诗的结构中”(臧棣语)。跟其他抒情诗人不同的是他让他的诗歌进入了“描述”——这样一种元素式的功能之中,从而更微妙的展示了他在这个时代的“个人性写作”。我关注他缘于他的一首长诗——《雨中的旅行》。“在这个‘在路上’的爱情故事中,长诗展现的不是两个人的内心,而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声音的入侵。这是因为这位诗人的内心过于饱满的结果”(邹汉明语)。而“标志性场景”的展开:车站、街道、书店、博物院、古迹和自然的风景——“这些实实在在的意象给一首抒情诗准备了一个坚实的台阶,它们保证了一首诗歌最基本的大地感和现场感”(同上)。当我读了他的《花非花》、《私人信件》和关于二十四节气的组诗,特别是读了他的《安良,安良》后,坚信他是一位组诗高手,是一位河南乃至于国内的实力诗人。系统阅读春林的诗,你会发现,他在微观的地理——“安良”这个自然村落,挖掘出了富有历史深度的“经验/感知”世界,从而使他的诗写走向丰厚与成熟。其实,那时候我们还未曾谋面。后来相识后,交流的多了就成为挚友。现在,我尤其对他写于08年的一组《自然书》深爱有加:
对风景的修复在于人潮退落后
在于夜,断桥,风微凉
不纠缠湖水。话语的鱼可以自由到长翅膀
自由到一种妩媚,然后
是小雨点,然后是我们的不紧不慢
前边是孤山,不是孤单
我们在一条木质长椅上坐下,只是坐一下
不远处有人在爱,他们和杨柳
比妖娆。用夜色,水色,荷色,剧情色
这时候,鼓噪来自身体
这时候想起情感是奢侈的,所以危险
惟一炫耀是,北山的灯很童话,像身边人的
质朴,让安静更安静。而时间走得快
抱别后,成水纹般细碎的远方
——《夜走断桥》
春林冷静于“风景的修复”;对于“感情”或“友谊”也是平静的:“我们在一条木质长椅上坐下,只是坐一下”,尽管“鼓噪来自身体”,但他明白“这时候想起情感是奢侈的,所以危险”——哦,他的“冷抒情”真的让我着迷!春林工作、写作之余,创办了大河风文学网,出版《21世纪中国诗歌档案》,为河南先锋诗歌做了不少的事情。
简单的诗在洗练的语句里,总是表达着并不简单的意蕴。早年风靡一时的《胡美丽的故事》系列奠定了这位年轻诗人的地位;早在2001年就有评论:“是就我所见近几年现实题材中非常优秀的诗作。 ……其中语言上的分寸感和词句里的趣味性都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想,这个河南诗人恐怕是我看到的对现实题材倾注最多的一位”(冷面语)。张清华也说过:“我个人认为,这首长诗是近年来当代诗歌写作的一个重要收获,它对我们时代和社会生活的深层状况的看似漫不经心的揭示,是直观、形象、犀利和令人震惊的。它看上去是如此的平易和浅显,但分量却是如此实在,辐射的力量是如此深远。而且最令人欣悦的是,它还这样地好读,轻巧、流畅、叙事的控制驾轻就熟,没有一点障碍。是真正的干货。”可以想象,在那个时期《胡美丽的故事》多么的“渗入诗心”。
其后,简单又写了大量的短诗——尤其是“城市诗”,充分显示了诗人的实力:“啊,旗袍,发卡,乳罩,假发/涂着口红的人性,无法遏制的激情”;“春天的激情蛇立着/投射出双颊粉红的阴影”;“双乳微露,挤着月光/性感的摆动,臀,补充着更深的错位”——这些看似“性感”的诗句,其实正是“贸易之风已熏遍所有的灵魂”,是那个所谓“开放”的世态真切而微妙的写照。我忽然想到周而复的《上海的早晨》里那个大腹便便的资本家床上躺着的一位慵懒的小女子——恍如隔世,却又有惊人的历史的相似……另外,简单还写了不少游记诗,“这些诗篇呈现的是诗人远离都市、完全置身自然时的感悟 ……诗人愿意‘忘记那条返回的路’,‘让我像一片树叶,光合吧’,‘坐一会儿,在岩石上∕让青苔和野草爬满我的双脚∕把我伪装成可爱的∕另一块’。这样的飘浮、游荡,是自然对心灵的一次修复,诗人从这里重新汲取将近枯竭的力量,获得面对现实的澄明心境与超然、豁达”(梁小静语)。特别是近期的人物序列,多了几分历史长河里钩沉的“洞察”。同时,我们看到,简单又似乎在作大的谋划:
再也没有一片,清净的地方,
连小巷子里,也跑满了那些东洋的
畜生。清如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多么可笑,在自己的故乡,
竟要化身为别人!
——《1944年的朱生豪》
我在自己的空虚中,与自己
对弈。我吞下昼夜,
如同服下白加黑。我对生活,
永远保持着一种,厌倦的敬意。
——《2011年的安娜 》
简单同样倾心于河南先锋诗歌的推介工作。除了省内外频繁的诗人接待交流外,还创办了《外省》民刊;现已经出版10期,在国内颇有影响。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们的工作具有深远的意义。河南诗坛——不,中国诗坛应该记住这两位热心的诗人!
几位80后诗人都是抒情的高手:芒川的诗写得沉静而有序,甚至于沉重:“你的叹息是一只空空的杯子/渴望把井口安在空中进入雨季”,“人们习惯了快速的获得与更加快速的失去/像习惯于廉价的死”;纳兰容若虽是一位基督徒,但诗写的清新,率真而灵动:“一支笛子,就在那里。/她通透,清越。/无枫叶,无荻花。也无丝竹和管弦之乱耳。”高野善于抑制激情,让他的诗充斥着张力:“我们用蚂蚁的手,建造花园和城堡/把月光酿成酒。在每一场大雨来临之际/我们不远离。”还有不少80后诗人——比如马东旭、张庆东、西屿、钱冠宇、刘不住、西间、丁东亚、狂童等,坚实地走在先锋诗歌的道路上,值得我们去期待。
(三),叙事,及其叙事的熄灭
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河南先锋诗人的风格不同程度地转向,带有明显的“叙事”元素的诗歌出现。而与之相伴的是“反讽”的风格。这显然“与诗人生活其中的社会语境有着关联,也与诗歌对经验世界的承受有关。或许可以说并不是叙事消解了抒情,而是一种基于社会生活感受的反讽意识。……”(耿占春、王东东语)同时,他们必然会走向在场的及物性写作:从乌托邦走向现实,不再凌空蹈虚,而增强了诗歌的及物性,这恐怕是90年代写作的一个突出贡献。考察河南的诗歌写作,尤其先锋诗歌写作中,直逼当下的,及物性写作亦应该称为“传统”了。几年前,一位南方诗人在跟我讨论河南诗歌时说的话,至今记忆犹新。他说:“你们强大的叙事功能非其他省份的诗人所能超越,这几乎带着悠远的宿命般的文化遗传 ……”是的,叙事性曾一度成为河南先锋诗人主要的技法和先锋诗歌明显的症候。尤以森子开风气之先。90年代,他的很多诗都有“叙事”的迹象。如《在雨中打电话》、《读一篇朋友写的小说》、《明媚的城区》、《夜宿山中》、《在昭平台水库观浪》、《乡间公路》以及写给故乡的组诗……此举拓宽了现代诗狭窄的路子,包容了更多的经验,有效的对接了当时喧嚣的社会生活及其文化、思想、观念的裂变。
读一篇朋友写的小说,在四处漏风的
空房间里,我感到清冷包围着我,简单的场景
像话剧的舞台效果,只有电压不稳的灯泡
闪闪烁烁,他是惟一的主角
——《读一篇朋友写的小说》
你在雨中打电话,打给阳光灿烂的日子,
一晃四年过去,这个电话还是没有人接。
盲音,始终是盲音,说明电话线里也在
下雨,或是号码拨错了,打到了别的区,
偶尔也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原来打个
本市电话,却接通了国外,电信局将账
单传来,一笔不菲的数字。
——《在雨中打电话》
而进入新千年之后,森子渐变为“叙事的熄灭”——留下的唯有“叙述”的痕迹。难怪一次聊天时,东东说:森子在本质上还是属于抒情的诗人。尤其近年的诗作,那沉静得有些冷峻的语调、远距离的转喻和几乎镂空了的诗歌形式是如此的让人着迷——
山中,一个人讲座,
老虎无意识。
拂晓下过雨,之前
两位小说家烘烤返潮的内衣。
一个爬回史前取火,
一个在深谷肢解螃蟹。
你问我,怕过吗?
我没有免于恐惧的自由,
用过的纸杯丢进垃圾筒
斜视。唉,
我也是客观主义,“没有物就没有思想。”
杯子嘀咕嘴唇的话把儿,
被说出的病菌和茶垢繁殖。
虽然在你那里,
老虎不再象征自然权利,
仅仅是一些民间手工缝制的花纹,
可你依然感到大山深涧
痛经一般的战栗。
——《山中》
据森子自己说:“《山中》这首诗写于去年(08)12月,源于我的一段经历”,我曾为这首诗做了一次解读,跟森子的本意相去甚远。我确实喜欢这首诗,也为我的解读持“一面之词”;森子也说“诗作完成之后,作者并不具有唯一的阐释权,初衷与归旨也许相去甚远,有些甚至跳出作者的权限。”;“误读也属正当”——这也许是我们一次友谊而艺术的交流。
铁哥总是在或清醒或迷幻地记述着身边的“一切”:从“流年”到“破乱的空气”、“路过信阳的火车”……在状态极佳之际,又写出非常得体的语言诗:
那柳丝梳理牵挂过的
河南岸,各种拿枪的人
不像是新刻的皮影
——《流年》
有个旗帜在破乱的空气中
在刚刚爆了的街区,还有剩下的
容易着火的孩子。还有标语的苍白
白布上刷满了黑果实,从天堂
一直挂到地狱,被摘除。多好啊
枸杞子的苟且,比苏幕遮的弥天还要大!
——《在破乱的空气中》
(四),致力于感悟的知性渗透:趋于复合
新诗进入上世纪90 年代,愈加回应了西方诗歌——波德莱尔、兰波、斯蒂文斯、博尔赫斯——的知性源头。在河南先锋诗人中,罗羽便是如此。罗羽的诗从一开始,其感受力就在知性的跑道上滑翔——直到如今,乐此不疲。
……你赶着羊,田园时代的偶蹄
有邮件所不能捎上的问候。沉溺在
晒太阳的感动中,没有音箱,乐章,她有旋律
哪一个大师会把作品和彗星联系?扫帚状的长尾巴
让她看清旧照片,光线的密度
疯癫,包容灵魂飞扬的南阳玉,暂不存在
在你的注视下,她是蛇霉浆果的恋人
在正面意义下,什么都已发生
也可能没发生什么
向悲伤找一个对面,沦落最好的,最坏的
肿胀起来的仅是身体外的灾难
多数时间,我们不能瞧清否定的对面,死亡
不是基本选择,也不好旁观
你我躲过的对面,可能是
存在又不存在的某一个状况
就譬如对面的喜鹊惊飞,像空置的剧场
那里不再是对面,你我也不是喜鹊的
虽然还在被它捆绑,你正脱离
一个时代。“那一年,从弗里德里希树林出来
遇到一个熟人,对东柏林的人来说,虔诚
即便铺在镶木地板上,也有泥泞与雪
……
闻着酒味,你的下意识抬高了酒店
周围人群吹灭栾树的灯笼,天黑下来
穿过河水还是河水,在山寨国,诗是退缩
无用之用裂成河的两岸
革命的革命是橙色,或一支茉莉
但却不能由你哼成一曲小调……
这是三首诗的片段,跨度是2004—2011年的八年时间。而诗的感受的知性,几无变化。难怪蓝蓝会说:罗羽创造了新的诗歌语言。而耿占春、王东东的评述会给我们另一个向度的启发:“ 罗羽的写作唯一信赖的是语言能力,对个人置身其中的生活过程的不断寻求命名的迫切愿望,他不以形式主义的嬉戏精神为满足,与他的时代进行着无休止的辩论与争吵。”我想说,那是诗人对于语言/词语天然地依附——在诗面前,他只能是一个虔诚的“书记员”。同时,我也承认木朵的判断:“在他看来,诗的发生至少有一半是可控的,或可说,一个词落实后,紧接而来的多种选择,他并不感到迷惑,甚至丧失殆尽,也在所不惜,他自信诗总有一条途径服务于他的目的。”我相信,罗羽最终会像耿占春、王东东说的那样:“ 他写的是一种语言诗,词语对于他来说只是涂抹的颜料,他是在作‘语言的图画’,而并不能看那词语的意思,凡能读出来的意思都有点像读者的强加了,以此,他应该成为那种诗人中的诗人,但能做到这个程度的又是那种极端清醒的人。”
庞德,艾略特等西方诗人给现代诗带来因裹挟更多而显得“复合”的诗体,这股风也愈加强烈地吹向当代河南诗坛。邓万鹏这位出生于东北吉林的汉子,东北师范大学毕业后不久就扎根于中原大地——曾在平顶山、郑州生活、写作,先后出版了十多本诗集。进入新世纪,他割舍了已有的写作路径,毅然跨入先锋诗歌的行列。他曾说过:不改不行啊,不改就没有出路了……而一位50年代的诗人如此的决绝,实在让人感佩!于是,有了一本崭新的选集——《时光插图》。阅读他的近作,你会发现他的诗裹挟得更多,几乎包罗万象,在及物的诗行里,他虔诚地反讽着世事,张扬着人性——
塔吊赶跑喜鹊
划过大街
一辆奥迪卷起沙漠
中性水洒下就蒸发了
大药房的储蓄所
——《奏鸣曲》
在入口处竖立山里的花岗石
路过和进来的
一眼就能看到事业的坚固
——《自言自语》
正像一位诗评者所说的:“你可以说那是最写实的,也可以说那是超现实主义的,因为时空在这里被挤压得变形,到了结构所能承受的极限。”
海因作为“平顶山诗群”的重要成员之一,是一位把“诗写与生存”解决得最好的诗人:他是某个学院的教授,又是一位
“字画、瓷器和高估玉器的”收藏家。他就在这样安定的环境里写诗。他的自我介绍是:“当代诗人、收藏家”,而他看重的是“身体即故乡”——本质上还是更倾心于做一个诗人。在对于其写作的评价时,森子曾说过:“海因的开阔视野、自传性的叙述和综合能力都是十分出色的。”在对他有限的阅读中,我的确对于他的诗歌的“综合能力”十分佩服:90年代末乃至于新年代初,他写了大量的诗——《呼家楼》、《柳絮》(一)、(二)
在近期的写作中,海因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他让诗思放得更开,在更多的“复合性”诗写里,裹挟了更多的“非诗”的东西——甚至有了莫名的“尖锐”:“在这阴郁的天空下/我们多么想冒充一次美/被后来的寻觅者发现并带回家去”;“我知道大家都在看热闹/我知道不久后我也会加入看热闹的队列”;“灰白色的辛夷果落了一地/接下来就是一个尖锐的声音”;“一个人物突然从逆光中登场/如此虚无和渺小的身形闯进了V字中”;“我们经历的世界终于被缩小了/最后成了一道烫金的咒符,深深植入到/我们的身体中或是潜伏在下一站的关隘处”……哦,我们看到一位优秀的诗人,在拥有足够的“底气”中坚实地行走着。
王东东的写作也许一开始就处于一种“自觉”的阶段,或者说,他的“自发”的写作时间很短。这得益于他的哲学根底和深厚的诗学理论滋养;更重要的,他师从的是一代诗学大师耿占春,而他所在的大学曾有张枣等国内一流的诗人执教。东东的诗写行动总在高度的智性的掌控之中,其中,语言起着关键的作用,正如胡桑说的:“王东东是一个语言意义上的虚构诗人。他的语言蔑视现实,从意象到意象,从词语到词语迅疾而难以把握,每一个词都指向对现实的否定。”东东的写作量很大,诗歌显得厚重而驳杂,富有激情而又内敛;在“纯诗”的张望里葆有诗句的硬朗与大气。他是唯一一个在国内诗坛获得好评与声名后融入河南先锋诗歌界的,他又是诗歌文本与诗学评论并驾齐驱的河南80后的佼佼者。“我在昏昧中,知道我不知道的东西。/我在昏昧中,不知道我知道的东西。”“我看到一个,在房间中爬天梯的人。”是的,我们看到了一位勤奋、刻苦,专注的青年诗人,他会为我们——不,——为这个世界写出更多的诗来,他在日志中写道:“一种爽朗的心情对于创造来说必不可少。”他是快乐的写作者,他是在诗歌的“房间中爬天梯的人”。
关于诗人张杰,我想起森子说过的一句话:“张杰的批判精神和锐气以及对人的生存困境的持续关注令人难忘。”是的,作为一位矿工的后代,他目睹了父辈及其家人的苦难,体验了贫困和人性的压抑,所以,他立志于诗歌的“人性写作”——“他们让我感觉到痛苦,使我从一开始写诗时就不能无动于衷地绕过他们。我必须关注他们。”他的写作确实如此——他的诗歌里有太多的“底层人”的影子:“跨出罐笼的黑面孔/正慢走在矿区土路上
/矿灯帽、工服和长胶靴……被挖空的根,组成矿坑/荆榛荒野,挖煤人在墓穴”;“此刻,花朵女孩褪成了一张苍白人皮
在这里我们也来看看魔头贝贝的知性渗透:
值班室外,沟渠青蛙叫唤。
喉咙里的绳索,捆绑未来。
一只蚊子渴血的嘴是
世界的嘴:风在其中,吹拂空洞。
更饿了。眼前只有快餐面
乏味的事实。
屋后柿子树用墨绿颤抖
回应花椒树暗暗的尖刺。
明月冷冷温柔。
星辰陡峭。相当于从骨灰到骨头。
——《在工作中》
一首看似简单的小诗却溢满知性的尖锐,直抵心胸。其魔幻手法的运用,让你心满意足。几年来,魔头贝贝总是“醉于”生活,而醒于诗歌;他给我们写出了很多看似短小,实则深厚的小诗。
朱怀金近年来有了转向,日益趋近知性的写作,让诗写在事物不断地进入语言的推演中,趋于诡异的“复合”——
而猫在风景里打秋千。岭上崖头,梧桐开始考虑
一场剃度。后视镜里,唱歌的人手拿方天画戟。
她说,“我想念吕布”。
搂着一棵桦树,或者是一个细腰的
女人一样,把自己抱起来。
脱下黑树皮,也不会升高一个
厘米。习惯于下山,蹦蹦跳跳的石头想,
长出小鸟翅。
习惯于减肥。燃掉多余的想法。比如蜻蜓,
有金属绿的腹部。当然,诗歌还要有
蝉的共鸣器。适合于在树林里围坐,
让篝火和朗诵,烤出坚果的羞涩。
我们看怀金的写作,有一种语言的自觉,他也许会在语言诗的写作方面有所发展。
在这类诗人里,我必须提到老英在野。我的印象里,他是一个低调沉静的人。但他的《喝酒》让我改变了看法:“我只跟酒说话,然后另一个我来了/他开朗,豪迈,嘲弄我的生活”。他的诗——总有对于世事的冷静的观察和深沉的抒情与述说,以《家书》系列印象最深;而近年来,他的诗里充满着对于这个时代“失败”的体验,而且是如此的尖锐。在他的诗里,我看到一个诗人良心的“在场”:“如果仇恨可以在暗夜里解决/谁还在乎月亮”“这就是这块土地的恶咒?”“有人记录,有人涂改/用同样的水和笔,用同样的粮食给予的力气”;“文字只允许记下疼痛和血/^直到宫殿大开,不育的皇后/还守着荒芜的故事,老掉的太监,枯井和蛇”;“贪欲迟疑地膨胀,替代了信仰”,“落魄者重回乡野/从牲畜的嘴里收集谷粒”;“秽乱,以及对秽乱的歌颂/点亮了古籍”“权力,也在追光里/寻找最阴郁的偷窥癖患者”;“往山里走多深,对人世的失望/就有多深”;“他们不在这里,他们的手在/他们在别处博弈”“高架桥下的断肢,还涂着骄傲的油漆/‘和谐号’,像孩子弄断的漂亮铅笔”,哦,这就是老英在野!
褚矗的诗在语言的滑翔中充溢着智性,这让一位80后的年轻诗人脱颖而出。“……空气被抓进她衰老的身体。昨夜的温度/还躺在那里,无足轻重的凉。”“坐在星辰之下并不是我们的错。”他在生命的体验里,憧憬着事物的神秘:“不明的数字垂死在建筑的高处”。“我正茫然于第一句话的到来,那些丢失在/欺瞒中的词语也足以建造一个帝国。”“在重叠的年份词语从喉咙里探出爱抚。”今年获得未名奖的80后诗人刘旭阳,在诗写中融入的知性元素依然很多:“一幅雕像坐在霞光中,像风/在空中做着晚祷。老人在汽车旁望着远处/他的花园还在路上,没有遭遇不测”“他抱着石头,如机器在为她抽丝,/洗刷罪和悔悟。/湖水铺满等待火焰的绒毛。”他们对于词语的期盼异乎寻常,这有可能让他们在超现实的想象中成为出色的语言诗人。余子愚本就是一个沉稳的年轻诗人,他的诗蕴含着思虑:“我从故乡走出,一路北上/再向西,定格在西北方的一座城市”,“被拒绝出生的生命,是幸运的/我日复一日写下的文字,是不幸”。他的职业是编辑,而他向往诗歌的写作与传播,并为此做了不少的工作。
(五),纯情,纠结和皈依:女性诗写
除了蓝蓝,还有扶桑、杜涯、一地雪、琳子、黑女、翩然落梅等一批女诗人,她们的诗写无疑是河南先锋诗歌一道绚丽多彩的风景线。
扶桑是一位纯情而追求形式简约的诗人,有一次在温州诗会,雁荡山下她曾坚定地声言:能用简约的形式表达的,就不要人为的复杂。是的,她的诗一路写下来——简洁的诗行里,总是透着一个少女对美好事物——其中也包括爱 ——的赞赏与遐想:“我要给你们讲讲小银/一头小毛驴的故事。一头/小毛驴的美——”“……十五岁那年,我第一次望见了/暗恋:那圆月般的孤独和美丽……”自然,也会有些微的伤感与叹惋:“身体有它受过的爱抚,蔷薇色的时刻/身体有它的寂寞/它的哀伤、痛楚、颤栗……”
让我长成雪吧
在我是霜的时候。如果我不能
请允许我消失
在一个悄无声息的夜里
——《让我长成雪吧》
在近期的诗歌里,我们发现扶桑添加了更多知性的“凝重”——甚至是“死亡”——的东西:“从你还活着的身体,它们嗅到了/那黑色大丽菊一瓣瓣盛开……”“ 心是一块破了的布/痛,以软和硬交错拧绞……”也许,这也是我们期待的愈加“成熟”的那个扶桑;或者,那只是时代强加在这位纯洁女性身上的——不该有的“烙痕”?
在河南女诗人中,唯有杜涯没有见过面,她的诗倒是读了不少。总体感觉她是一位满怀“纠结”的人——来自于时代的、事物的、人生的和情感的“纠结”:
隔年,桃树被砍,蜂蝶不来
柳絮空自飞过三百家
“花好月圆”,三十年只留下了
一个名字——我要说人间三春
不常,岁年消逝得太快
——《一个名字:花好月圆》
是谁带来了这场爱情?
一个上午,悬铃木落花一样飘飞
这座城市看起来像个破败的花园
每次我出门都看到了那片树林
我总是走近它,仿佛它是我的命运
仿佛是它使我迅速衰亡
——《秋天》
面对世间美好事物——花朵,蜂蝶,爱情,岁月——的“消失”,诗人是痛苦的,“ 仿佛是它使我迅速衰亡 ”。而她的抒发又是低调、隐忍,甚至是平静的,这也许缘于她的心性,或对于事物的一种深刻的认知。我记起杜涯说的一句话:“诗歌的最高境界也许和华美和色彩斑斓无关。真正的诗歌应是无声的,是沉默。”
在这里,我不得不提起一地雪,她那面对世界的无助、无奈、绝望与抗争:“此时宜做个小梦。……可以让噙着明目液的双眼/尽情湿润,/不研究光明与黑暗的背叛。”“我知道你的世界添了几片/落叶,几朵隐藏着暗香的白云/与落日深深的爱”“……行将天命,/已将生死招牌看定。……如果上帝开恩,我永远是你的北斗,/你是我贴心的拐杖”。不得不提起琳子,她那来自于生命深处的吟唱:“……妈妈/我是怎样从你的身体里/灰尘一样掉下来/我是怎样成为你的一块沼泽/我是怎样很快成为你身后的一座庙宇”。“祖母。你打着呵欠/并把哈欠吹向我熟睡中的脸。”还有近年活跃于诗坛的年轻女诗人黑女,她几乎“修女”般充满禅意的述说着大千世界的“神秘”:“一次看穿加上一克拉信念/天堂此刻发生倾斜”“他可以缘着鸟声进入/一棵树的内心、一枚露水的舞台”“鸟声落进发丛,栖息在脚踝上”。翩然落梅是一位多面孔的女诗人,她既能写溢满古意的“辞赋”体,又能写当下敏锐的境况:“那地方很荒凉。高墙上/几只鸟,居高临下地盯着我”“而黎明将至。湖边跳舞的人们/正用更深的恐惧试图将它驱走”目前正活跃于多个网络论坛。
(六),强大的诗学荫护和支撑
在河南,或者说河南的先锋诗人,所幸的是有国内最有实力的诗学评论家耿占春先生。他早期的《隐喻》和近期出版的《失去象征的世界》像一对配套的铁轨,把河南诗人安全地送向诗歌的远方。甚至如一位文学爱好者所说的:“是给过我生命与创作灵感的诗评”。他长期偏居于河南大学,却能及时关注和指导省内先锋诗人的写作,及时解除写作疑惑,扶植诗学新秀。事实上也是如此:他现在仍有两名博士生——李海英、赵娜和几位硕士生——梁小静等专攻现当代诗歌,且有不少诗学文章面世;两年前还是诗学外行的女孩——纪梅,在他的影响与悉心教导下,写出了大量的诗歌及“白银时代”诗学文化系列评述,让省内、国内的诗人及文化学者们刮目相看。占春先生的得意门生——王东东,攻读、写作、成名于河南,而将功成于北京大学。他以宽博的学识视野,写出大量的超出其年龄阶段的诗学评论,同样滋养了省内先锋诗歌的写作。尤其他的诗学框架很大,在语言诗学上有他独到的领悟,相信王东东的诗学道路是宽阔的——或许,就是这位未来的北大文学博士会为中国诗歌理论界贡献一份独特的成果,未来的中国诗学界一定有他的“一席之地”!
三
河南诗坛一直以来似乎就是庞杂而混乱的。而历史上河南远有侯方域,杜甫,刘禹锡,李商隐 ……近有徐玉诺——既真切地描述民众生活的惨烈,风格刚劲,“带点原始性的粗犷”;又有真诚地展现天真无邪、朴实美丽的梦想,风格清新柔美。还有苏金伞——朴实自然、清新隽永乃至于粗粝的诗风。
但建国以来,尤其文革以来,河南诗坛充斥“报章体”、“政治抒情诗”之类——一味地迎合当局与政治风向,深陷于意识形态而不自觉,粉饰太平,歌功颂德,在“假大空”的闹剧里——无力于犬儒效法,却沦落为鹰犬的悲哀;尚有所谓的“体制内诗歌”:远离内心感悟,拒绝人性渗入,故作无病呻吟状;还有一部分诗人,对于诗歌非常的虔诚,但由于对诗学的认知过于肤浅,常常滞留于“艺术的表面”。凡此种种,造成河南诗坛“普遍的平庸”。
在此背景下,我们考察彰显河南先锋诗歌实绩的同时,不可否认其不足或弊端:50—60年代的诗人除耿占春,邓万鹏,蓝蓝,森子,罗羽,田桑等还在坚持写作外,多数已辍笔或远离,成为王家新式的忧虑:“如果一位作家有了一个更为深刻或伟大的晚年,他才是可信赖的;而那些名噪一时到后来却江河日下的人,在我看来终归不过是文学中的过客。”况且,在目前的写作中,往往源于在场的及物性写作而太过实落,语言的负重过多而难以飞翔;同时,流于社会风俗画,而精神的、形而上的超越不够。70年代的先锋诗人们,除了永伟、简单、张杰等几位诗人在勤奋的探索外,其他诗人由于缺乏相应的理论支撑,处于无奈之中。80后诗人在河南有很大的群体。但在王东东等几位新锐诗人之外,我们看到的状况多少有些让人担忧:或太在意于功名;或不注重于理论铺垫和诗歌文本的潜心研读,凭对网络诗歌的浏览,进行临屏写作……
我不去推测,在河南应该拥有多少先锋诗人及其他们的新锐写作,我也不想探究先锋诗歌的确切内涵,以至于如孙文波所说的“中国当代诗在强调自己的先锋性时,不少人只是将其看作可以让自己任意而为的一种标签,只要粘上这样的标签,就可以对一切既定规则无所顾忌地反对,或者说破坏。正因为此,出现在中国当代诗写作中的不少所谓先锋诗,其表现出来的不过是漫无边际的谈论各种问题的狂妄野心,或者是以惊世骇俗的言论对自己进行过量标榜的闹剧场景。”我只想说,作为一个诗歌大省,应该以对于诗歌的虔诚——“那是对写作而言十分困难的,需要付出巨大努力才能完成的事情。在这一过程中,一个人必须不单有愿望,还需要对他生存其间的社会现实有深刻认识,对文学的现状有透彻的了解,以及对文学的发展有不断探究的决心。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获得对什么是先锋的认识,也才有可能找到怎样先锋的路径。”(孙文波语)——写作出真正的诗歌,而无愧于我们的内心和汉语,无愧于中原大地和我们的诗歌先祖!
2011.7.9-19.
2011.7.26-8.6 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