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个西瓜吧

昨晚打电话回家，母亲接的，说父亲去市里帮我堂哥卖西瓜去了，夜里没有回来，因为白天老家下雨，西瓜不好卖，要趁着市里的夜市再卖些。我不禁心里难过起来，我五十多岁的父亲，瘦弱的父亲，在夜里九点，从乡村到市里，不是旅游，而是做一个卖瓜的老农。

许多年前，在我读初中高中时，家里每年都要种上几亩西瓜的，为的是夏天卖掉，攒钱做我的学费。种西瓜是辛苦的事情，每年春天，到了种春玉米、春花生的时候，也该种春西瓜了。我们老家那里，有两种西瓜，一种是直接在前一年冬天空下的地里种西瓜，叫做早瓜或春瓜。一种是收了小麦之后再种，称为麦茬瓜。春瓜熟的早些，因为入市早，可以在市场上卖个好价钱。

每年种春瓜之前，父亲和母亲就开始忙着筛土，装袋子，下西瓜籽，将下好种子的袋子放进塑料棚子里，控制温度和湿度，促进西瓜早点发芽。这土必须是筛子筛好的，不能含石块和坷垃。

下西瓜籽也要靠运气的，这一方面是农村经常有假种子，乡亲们容易买到假的。还有原因就是温度不好掌握，有时瓜种下了，气温却持续降低，西瓜籽长时间不发芽，就会霉掉。所以每当西瓜幼苗平安长大的时候，我的父亲常常不由自主的高兴起来，他站在塑料棚子前，看着绿油油的西瓜苗，眼里含着笑，仿佛看到西瓜丰收的情景。

西瓜苗长到第三片叶子时，就该往地里移栽了，这时最好下一场春雨，不需要太大，透墒最好，便于西瓜苗扎根成活。当然，农村种地大多时候还是靠天收，赶上地里旱的时候种西瓜，父亲和母亲往往要拉水，在栽种西瓜时浇水，促进西瓜坐苗，尽快成活。

西瓜栽种之后，要及时铺上塑料膜，是那种薄薄的薄膜，先在一头用土封上，一个人托着卷轴，向另一头走去，塑料膜就自动铺开了，用大坷垃压上两边，再用土封边。用手在对应西瓜苗的地方抠上洞，将西瓜苗露出来，这样就可以保墒，防止水分蒸发，还能有效阻止地里长草，可谓一举几得。

西瓜栽种下去，经过几场春雨的降落，就开始长大，爬秧子了，这时就需要及时梳理瓜秧了，用我们老家的俗话叫打岔，或者叫掐头。一般一棵西瓜只留三个分岔，一个分岔只让它结一个西瓜。这样能够保证产量，分岔太多，养分分散，结瓜太多，都是小的，歪把子、葫芦头之类的，是没办法卖上好价钱的。

打岔之后的西瓜，仿佛调皮的孩子被老师教育的服服帖帖，温顺地生长，开花，结果。在结果之后，就要开始及时为西瓜坐瓜胎了。坐瓜胎也是我们老家的俗话，一个瓜秧上可能开很多花，结很多瓜，但是要选长的顺溜的，条顺的，不歪，不扭，不奇形怪状的，进行人工筛选，把不好的瓜摘掉，留下一个最顺眼的，这就是坐瓜胎。被留做瓜胎的那个小瓜是不能用手摸的，西瓜刚结出来，外表有一层绒毛，摸掉了，西瓜就不长了。所以乡亲们对待瓜胎就如同对待女人肚子里的婴儿，都是不敢大意的。

瓜胎坐好了，就要趁着下雨施肥，趁着晴天除草，为西瓜的生长创造最好的条件。一般而言西瓜从种到地里到成熟需要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到了天气微热的时候，春瓜就熟了，可以摘下卖了。

每年卖瓜也是难题。我的父亲没学过经济学，对于经济规律，他虽然也知道物以稀为贵，但是却无法决定西瓜产量的高低，而且种植西瓜的也不止我一家。乡亲们都是对好东西一拥而上的，你家种西瓜，我家也种；你种三亩，我就种五亩，比赛一样，好像谁不种谁就是傻子。

到了卖瓜的时候了，我们老家说瓜园开园了，一般开园瓜最好吃，以前的农村，只有夏季可以吃到西瓜，等待一年的乡亲吃到新下来的西瓜，那种甜是不可形容的。谁家的西瓜开园了，一定叫上左邻右舍去自己家吃瓜，而且吃饱之后，再送几个拿回家给老人孩子尝鲜。

卖瓜时最喜欢天气热，越热越好，夏季人们有吃西瓜消暑的习惯，这也暗合西瓜清热利尿的功效。我和父亲曾经到离家几十里路的西瓜交易市场卖瓜，父亲开着家里的农用三轮车，我们载满西瓜，在凌晨五点钟出发，一路上都是卖西瓜的人们。西瓜车都是敞着，不用东西盖，远远的就可以看到谁家西瓜的大小。有一年，我家种的西瓜还成了西瓜交易市场上最大的瓜王，那一年的西瓜，一拉到市场，就被抢购，为此，父亲自豪了好一阵子。

西瓜的价钱取决于西瓜的大小和甜度，我们那里是山区，黄土地，昼夜温差比较大，所以西瓜比较甜，沙瓤西瓜较多。在西瓜交易市场，我们那里的西瓜有个外号，叫西三乡甜西瓜，这也算是农村不大不小的品牌吧。

有几年，赶到西瓜成熟的时节，天却拼命的下雨，西瓜摘下来，放在屋里，也是坏掉，寄希望于雨尽快停止的乡亲们，索性将西瓜留在地里，不摘，但是老天爷偏偏与我们作怪，一场接一场的雨下个不停，直到所有的西瓜漂在地里，全部坏掉。留给我们的，是父亲一声一声的叹息，一季的收成就此打了水漂。

上大学以后，由于不在家里，父亲缺少帮他卖西瓜的人，家里就不再大面积种瓜了。每年春天，只种二三十棵西瓜，自己家里吃。父亲母亲老了，胃口也不行了，每年西瓜熟了的时候，打电话给我，要我回去帮忙吃西瓜，说吃不完，坏掉，扔了可惜。其实我知道父亲他们是想见一见我这个半年多不回家的儿子，西瓜包含着他们的牵念。

昨晚，听到母亲说父亲去市里帮堂哥家卖西瓜，我想起几年前和父亲一起卖西瓜时，在交易市场，天气炎热，父亲却舍不得喝一瓶啤酒，因为母亲还在冒着炎热，一个人在地里锄草。

我想起前日，洛阳的大雨，许多周边县里进城卖瓜的瓜农，将西瓜车用塑料布盖上，蹲在商店的屋檐下无聊打牌，用无奈的眼神望着过往的行人，看着一车车还是满载的西瓜，那种眼神，我是多么熟悉。我的父亲的身影，在老家的城市，在下雨时，也和洛阳的瓜农一样，他也发愁何时卖完西瓜，回家，睡个安稳觉，趁着下雨看看电视，和母亲聊聊关于儿女的话题。

朋友，如果你在身边看到那些开着农用三轮进城卖西瓜的农民，不管晴天雨天，请买个西瓜吧，用我们的举手之劳，安慰他们焦灼的内心。

2009年7月14日 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