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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线》节选

(2010-06-14 00:54:26)
标签:

杂谈


 一线

 棉棉



1

 

兔刚搬到艺术之家时,我说想跟他在上海徒步,每天写下徒步笔记,这笔记跟视觉没有太大关系,更多的是关于随着视觉和时间变化而变化的头脑中的现实。而事实上我们同时都知道我们很懒并且记性不好。第一次做徒步计划,我们决定从我住的艺术之家(襄阳南路)走到泰康路,坐出租车也就一个起步费。我们计划走到泰康路之后在泰康路喝一杯咖啡。显然兔对在泰康路喝一杯这想法很喜欢。我们起码有一年多没一起去过那里。

(“Curt Cobain离开我们已经有16年了!”这是我此时在豆瓣有待小组收听张有待电台节目里的一句话。)

那天我们当然没有走到泰康路。我们走到茂名南路时兔迷路了。本来他说他很清楚怎么从我家走到泰康路的。但是我们走到茂名路的第N条小路时他说他确定我们已经迷路了。我们决定往家走,路上的汽油味和灰尘不断地将弱小的我们淹没,我不断地说在上海走路必须得戴一个口罩。就在快要到襄阳南路时兔找到了通往泰康路的方向,但这时我改变主意决定去新乐路的日本咖啡馆萨库拉(译音)。我喜欢那里的抹茶和蛋糕。兔对这个新主意似乎也很喜欢,于是我们开始往新乐路走。

    在萨库拉我们第一次坐在一楼靠窗的桌子上。在萨库拉我再次指出对于这个每天徒步的计划我们必须得加上这几条:1、必须戴口罩。2、每次必须走到规定的地点,并且必须写出来以后才能有第二个地点。3、在路途中可以购物。

其实之所以那天晚上突然开始徒步计划是因为那天我们吃麻辣烫吃多了。但在喝了墨绿色的抹茶之后我又饿了。我突然非常想吃熏鱼。最近我又开始无法做到“完全素食”。就像此时,我突然非常想吃熏鱼。于是在午夜12点我们开始在新乐路上寻找可能有熏鱼的饭店。后来我们在萨库拉对面一家我现在突然想不起名字的老饭店找到了一盘冷鱼。饭店服务员非常不理解为什么我只点了一盘冷小鱼,我说我不要点活着的鱼。为了不让他觉得奇怪我又点了一份桂花糖藕。兔还是特地跟他说我们只想吃一点点东西,我们并不饿。

当然,我们最后没有走到泰康路。我们到现在都没有从艺术之家徒步到泰康路。所以我们到现在都没有想到第二个要去的地点。

 

 

2

 

    4月31日晚上我叫詹陪我去MAO看王翼昊的演出。这是我第一次去MAO,我非常认真地想要准时到那里。我从艺术之家出发到某条我现在想不起来的小路上接上詹时,他说今晚哪里都找不到东西吃。接着他说他只吃了一个三明治。  

最近我又开始有想喝酒的问题。兰亭还没有上场,台上有一个乐队在玩金属。虽然看上去很像排练,没有主唱,我还是有点感动,很久没有看到长头发了。詹说:我跟你说了吧这些演出从来都不会准时开场的。这一下子就让我反应过来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看演出了。

MAO没有我可以喝的酒。我决定出去走走找找看哪里有好一点的葡萄酒。詹和我走在这个叫红什么的区域,我们看见一个莫名其妙的服装店,我们看见民生银行美术馆。然后我们突然看见几个雕塑散落在黑暗中,确切地说,是几个在我看来没有任何性格的雕塑散落在一个做出来的看上去像是在旷野或者铁路附近的地方。

詹说:这法克是什么?

我也不停地像一个演员一样笑着说:这法克是什么?

詹说:它们一点性格都没有。

我说:它们实在太莫名其妙了。

我们在假旷野的尽头找到了一家西餐厅,服务员说这里有散装的红酒。我只想喝一杯,詹最近对酒精、咖啡、牛奶、可可、糖过敏。这时候詹说演出可能快要开始了。我打电话给兰亭的王老板,他说:阿姐,我们马上就要上台了,五分钟就要上台了。我让服务员把散装红酒倒在一次性咖啡杯里。在赶回MAO的时候我们再次又看了一遍那些悲伤的雕塑。其实至少我并不为如此坏的艺术而感到悲伤。事实好像恰恰相反,我确实有些兴灾乐祸。

 

那天晚上兰亭有首歌叫《如果有一个人寂寞那大家都寂寞》。有一个用上海话唱RAP的孩子跟他一起唱,上海话把“寂寞”念成“一起”。“一起”念起来又很像英语里的“痒”。所以听上去那孩子不断地在唱“一个人痒大家都很痒。”。

演出结束我立刻离开了现场。我确实只喝了一杯可能已经变质的红酒,并且没打算找第二杯。演出前去找酒的时候,我在詹面前有点自言自语地说过几次:我真的有喝酒的问题。

詹当时在黑暗中并没有看着我而是看着前方跟我说: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有问题?真正的酒鬼不会说出来自己有问题。

 

在我们看演出的时候,在我喝下第一杯红酒的时候,我突发其想跟詹说我们等回儿走回去,边走边录下我们的谈话。詹也曾无言地答应我们可以徒步回家和录音。不过他当时比较严谨地补充说明虽然他在用“爱疯”,但其实他还是不太清楚怎么用它录音。

在我们走出MAO之后,我们很快又看见了那些雕塑,由于喝了一杯红酒,我的身体因为温度增高而开始觉得风很冷。我很快放弃了录音的念头而想立刻坐车回家。关于这个叫红的什么的地方,我记忆的最后一个镜头是这些雕塑背后的高架公路(可能是我父亲建造的高架)。我还记得詹录下了一些我和他的谈话。录了什么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时我们都有那种被唤醒的感觉,但是风对我来说太冷了,我强烈要求找车回家。

 

我们很快走在了淮海西路上。我们很快发现由于某些街道封路,我们几乎没什么可能可以打到一辆出租车。有一些人走在街上。但是似乎很快街上就只剩下我和詹了。马路上突然从来没有过的安静。詹总是非常和平的外表,很少表达自己的情感,绝不会说一句不诚实的话。但是他经常提醒我事实上他是一个非常容易不高兴而且一直在生气的人。我前一天跟他说过事实上去年一年我都不可以喝茶、咖啡、酒、果汁,我也从来都不可以服用任何保健品或者可以任何一种可能可以令我年轻的补充营养剂。我想跟他说其实这一切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甚至这种新的生活方式会有一个新的詹产生。但是连我自己都觉得起码他还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否则他会有情绪上的问题。我们到底是自杀,还是继续喝酒。还是既不自杀也不喝酒。从智慧和生死科学的角度上来说绝不要自杀和喝酒。但如果我们就是克制不住怎么办?我们就是克制不住怎么办?

回味着刚才的演出,詹和我应该在看演出时都有一种轻微的感动,虽然他们的音乐跟我们毫无关系,但他们在舞台上还是动情的,这种动情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上海会显得格外令人感动甚至心酸。在快要走出那个叫红什么的地方时,詹说:你记得你经常说上海离纽约起码有一百年的距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我说为什么?他说那是因为上海的女孩不喜欢artist!我说这我早就说过了。上海女孩don’t give a fuck about musician。所以做音乐的都去了北京。

詹又说:当年在纽约地下丝绒出第一张专辑的时候也只卖了一百张唱片。又过了一回儿詹说:但是买这一百张唱片的人后来都做音乐了。他们是一个真正的传奇。

在离开那个叫红什么的地方前我就已经冷得缩着身体弯着背走路了。现在所有的汽油味和灰尘突然销声匿迹。现在我们在淮海西路上无望地边走边找着出租车。在黑暗安静的淮海西路微弱的灯光下,詹走在我身边一点点靠前的地方,突然用他一贯轻而懒、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说:老赵说他曾经在上海做过“鸭子”。

我说:什么意思?不会是在骂我吧?

詹说:真的,他真的说他在上海跟一个中年女人为了钱上了床。

老赵是我十一年前的男友。我说我知道他曾在北京做过一个类似行为艺术的狗屁,就是在那种免费英文报纸上登了个广告,说他可以出卖自己一次,结果真的有一个女人来找他了,他也真的“出卖”了自己一次。

我又说:但是我从没听他说过他在上海做过。

我又说:希望是在我之后,而不是在我之前。

詹走在我前面,像是在一部电影中一样,他看了我一眼说:我不知道。他总是这样胡说八道。

 

那杯味道混杂的令我发热的红酒开始让我胃酸。我叫詹在马路这边找车,我去马路那边的一家超市看看有什么吃的。詹说:我不过去,肯定都是垃圾。我不想再吃任何垃圾食品了。

由于最近他过敏的问题他对食品很小心。但我觉得如果他更高兴点也许这些敏感的问题就会好很多。我在罗森买了一包紫菜,我想这应该是安全的。

从超市出来我对詹说:午夜去超市,应该只去那家你去过几百次的超市,不然就非常奇怪。

詹说:怎么个奇怪法?

我说:就是你是个陌生人,你看所有的人都是陌生人。

 

在离我家一个起步费之远的路途中我和詹越走越冷,可能由于交通管制或者什么其他的原因,今晚马路出奇的安静,詹突然说:天啊,那里有一个女人在做头发。

我周围看了一下根本没有看见任何理发店。我说在哪里啊?是个什么样子的女人?

詹说:是那种老太太,或者阿姨。他们为什么在深更半夜法克做头发?

于是我们再次像演员一样感叹了一阵:法克她们为什么在半夜做头发!

这时有一辆摩托车停在我们面前,司机略带渴望地看着我们(他是想看我们有没有可能要搭他的车,因为他知道我们找不到出租车),我们很快走过他,詹回头侧着脸看着那司机的背影说:在你的梦中,我会坐你的车。

 

詹说:我法克太瘦了。

我说:瘦好看啊!

詹说:上海女孩不喜欢瘦男孩。

 

走到下一个路口的时候突然出现了好几辆亮着红灯的出租车,在错过了几辆之后我们终于上了一部出租车,詹先在马路对面上的车我随后跟上。    

我跟司机说:先去永福路把他放下。然后送我去襄阳路永嘉路。

我看见司机坚硬的背影冰冷的声音:永福路?

我说:什么意思?你不认识?

司机停在那里依然冰冷地说:不认识!

我跟詹说:记下他的号码,我来打电话!

我不记得这之后司机说了什么总之在瞬间中我说:你想干什么?我问你你到底去不去?

那一刻我看着他的防暴护栏,我想我很快会砸那块地方。

接着我报着投诉电话号码仿佛准备打电话。

这时候司机问:那旁边的条小路是什么?

詹报了那条小路的名字。

司机好像是怕了我要在世博会开始的前一个晚上打他的投诉电话,于是他立刻说他知道那条小路。

 

我跟詹接下来聊了什么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们在一直在用英语说话。其实我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我是用中文还是英语跟詹聊天会令我不至于在司机面前感觉尴尬。

詹突然说:这个司机开得非常快。

我说:你怕了?

像一个演员一样,我不停地说:你怕了吗?你怕了吗?

詹说:我不是怕。我只是想跟你说明他现在开得很快,而之前他开得是比现在慢的。

我想着詹说的“而之前他开得是比现在慢的。”这句话,司机仿佛越开越快,在某些华丽的转角时甚至开始自己跟自己说话。

我跟詹说:我想,等他把你送到家后,我会害怕一个人坐他的车。

詹说:没错。

我立刻说:我们还是去YY’s喝一杯吧!

 

接着我们继续故作镇静地交谈,我随意地跟司机说:我们不去永福路。你送我们去南昌路,从茂名路进去瑞金路不到的地方停。

司机说:不去永福路了吗?

 

接着他开得更快了。接着他问我:小姐你刚才为什么火气这么大啊?

我说:我以为你不准备载我们。

司机说:我没有说不载你们啊!我只是在问你在哪条小路上。

我说:我没有听见你问我。

 

下来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我觉得我最先那两句带着杀气的“你到底去不去,你想干什么?”可能确实伤害了这个司机的自尊心。我并不是害怕他,我只是觉得我真的伤害了他。我也并不觉得我伤害了他,我就是觉得我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因为我确实差点要打他,并且真的差点要投诉他。我不想他带着对我的恨甚至对自己的恨而生活。如果可以让他好过点的话我是很愿意跟他道歉的。但是我似乎很难做到跟人道歉。于是我开始找机会,我好像说了类似你开得这么快火气这么大干什么之类的话。

他说:我怎么会火气大,我算什么?

我不记得我是否跟他郑重道歉了。但是我记得我跟他说了类似“算我们冤枉你了,跟你道歉”之类的话。我不知道这是否会令他好过点。反正我自己是好过了点。下车后我很快就不再想那司机了。

 

YY’s坐下来之后,詹就说要为自己点一杯威斯忌,我们俩互相看着对方,我说:你确定吗?这对你的过敏会有什么后果?

詹说:我太需要喝一杯了。

我说:想喝就喝吧。反正就喝一杯。过敏了也不要后悔。接着继续戒酒。

詹花了很长时间很仔细地阅读YY’S的酒单,他发现这里并没有什么好的威士忌,我说那就别喝了吧。他说:我真的需要喝一杯。

可能是在詹等待自己点的酒的时候,他突然问我:你见过一个天才吗?

我说:天才?天才?我见过诗人。

詹说:诗人不算是天才。

 

过了一回儿詹又说:这个时代做摇滚乐的里面有诗人。Thom Yorke是一个诗人。

我说:谁?

詹说:Thom Yorke!

 

我问服务员要来一张餐巾纸,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在YY’s的纸巾上写东西了。回忆这个晚上发生的一些小事,我记了些最简单的标题用来回忆。

YY’s我没有喝酒,我什么也没点。我问詹饿不饿要不要吃馄饨。我不能吃因为那里有肉。

他说:我不要吃肉了。

他说:我的过敏就是因为吃了不对的肉。是那些肉里的化学成分引起了我血液的问题。而且可能永远也治不好了。

詹再次不断说:我他妈的整个生活都法克特阿婆了。我不能喝酒、咖啡、茶、牛奶、糖。

我再次说:真的,这会给你带来一种全新的生活。你很快会适应的。你很快会找到新的东西来让你快乐。

 

3

 

在我们看演出的时候,在我喝下第一杯红酒的时候,我突发其想跟詹说我们等回儿走回去,边走边录下我们的谈话。詹曾无言地答应可以徒步回家和录音。不过他当时比较严谨地补充说明虽然他在用“爱疯”,但其实他还是不太清楚怎么用它录音。

我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决定写一本这样的书:记录每天的生活。可以徒步也可以不徒步。和先前最早的想法不一样。不需要刻意在上海徒步旅行,也可以在记录中出现一些奇怪的虚构。我本来计划在虚构时要注明这是虚构,不过我现在觉得也许不说明哪里是虚构哪里是事实会更好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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