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填充的生活---转载好朋友写的一篇文章
(2008-11-02 12: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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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被填充的生活
我看的是《人与大地》,作者是安东尼-圣-埃克絮佩利,也就是《小王子》的作者,那个飞行员。书很好看,写的就是他的飞行生涯中的事情,关于第一次单飞,关于迫降在撒哈拉沙漠里的死里逃生,那都是些传奇的经历,但有一段平常的话击中了我,“我记起了一个真正的人的死,那就是一个园丁的死。这个园丁对我说:‘您知道⋯⋯我翻土有时候会出汗。我害着关节炎,腿脚不灵便。我诅咒疾病折磨人。可是今天我却想翻土,在地里翻呀翻,我觉得翻土妙极了!翻土的时候自由自在!可是往后谁还会为我的树木剪枝呢?’他留下了一块正在开垦的土地,他留下了一个正在开垦的星球。他与所有的土地和土地上所有的树惜惜相依。他才是慷慨的人,是施主,是大老爷!他和吉约梅一样,在以创世者的名义与死亡做斗争的时候,才算得上一位勇士。”就是这段话,让我停在那里,半天不能动弹。虽然这个观点并不新鲜,但是这么说出来,让我震住了,这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赞叹,只有羡慕,赞叹和羡慕一个园丁的死,在今天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在这个国家,每天有多少的园丁死去,还有和他们一样的在地里种田的农民死去,无声无息的消失,但是没有人觉得那是值得赞美的,甚至会觉得卑微而悲惨。我们忘记了那种关系,那种情感。与我们的死亡相连的是遗产的处理,和没有实现的奋斗目标,还有遗憾,失落,绝望,恐惧。我们忘记了死亡是重归于平静的道别,死亡是可以安详无憾,是可以赞叹的。在一个临死的人想翻翻土的念头前面,我不知道自己这些忙碌杂乱的生活是怎么回事,为了什么?所有的时间被不知道从那里来的事情和念头塞满,跟各种认识不认识的人说着相同的话,各种盘算和较量,担心和忧虑,不满和一些虚荣的得意。回想起来好像都是一些空洞的忙碌。碌碌无为,这个词很准确的描述了人生的茫然无绪。
小时候,我喜欢站在路边看做糖饼,他有一个小炉子,上面坐一口带柄的小锅,把糖放在里面融化了,然后他就拿一把小勺子把融化的糖搅啊搅的搅匀,再舀小半勺糖,把勺底的糖在锅沿上刮净,他面前有一块白色的大理石板,用油擦的光光的,他就像写毛笔字一样凝神悬腕,停在半空,微倾手里的勺子,那糖慢慢垂下去,由粗至细,端若游丝,糖丝一触石板,他就运臂走腕,起伏回旋,抑扬顿挫,白石板上就逐渐勾勒出一个桃子,或小鸟,猴子,公鸡,金鱼,花篮,这些东西他都一气呵成,不稍停滞,最后收尾的手势先往下一沉,然后沿一个弧线往上一收,勺子回正,糖丝立断,干净利落。我每每看到此就觉得心里很舒坦畅快,而且认为那个动作很有范儿。稍过片刻,糖就凝固变硬,他有一把薄的像纸一样的明晃晃的铜刀片,这时就用铜刀片压在石板上,轻轻的把糖饼边缘起开,慢慢铲进去,直到糖和石板完全分开。再点上一点糖把一根竹签粘在上面,就大功告成,把它插到麦秸杆扎的柱子上。石板的两边是一样的漆白的木板,上面画着像钟表刻度的圆圈,分成无数小格子,每个格子里画着一个东西,大多是桃子,金鱼,小鸟之类的,只有四个角上的是金龙,圆心顶着一根竹片削成的指针,小孩子们花五分钱,就可以转一次,指针停在哪一格,就得到格子里画的东西,通常都是桃子小鸟金鱼,但如果哪一次停在了金龙上面,所有的人都会欢快的大叫起来,只有卖糖饼的人默不作声,过一会儿他长出一口气,说到:“好吧,金龙!”然后他拉开架势,振作精神,做一个金龙,我们都屏息以待,那金龙是立体的,分成几个部分,主体是头连身体,他倒一大块糖在石板上,趁热用铜刀片一抹,抹出一个S型,如写意画的泼墨一样恣意,再用细糖丝在上面倒出嘴巴,胡须,鳞甲,尾巴,脚爪,还有脚踏的云朵。其他分别倒出 脸,舌头,舌头要趁热软的时候,铲起来,弯成S型,这时他会从柜子里小心的拿出一个小盒子,从里面倒出三颗小糖珠来,两颗白色的是眼珠点在脸上,还要用糖点睛。一颗红色的点在舌头上,龙的嘴里是有一颗宝珠的,那是龙的精气神所在。等糖硬了把它们铲起来,拿一根大竹签固定在身体上,头在下尾在上,再把脸横架在嘴巴后上方,舌头一端卡进张开的大嘴的咽部,弯曲的地方搭在唇上,带宝珠的另一头吊在外面,一个张牙舞爪的金龙赫然从天而降。做好后,糖饼师傅郑重的把金龙递给那个幸运的孩子,那个孩子也郑重的接过来,喜孜孜的走了,我们都羡慕的目送他和那个大金龙的背影离去。我常常看很久,不舍得走,馋嘴固然是不免的原因,而看那过程的享受的确让我忘了时间流逝,忘了被责罚的恐惧,我看着那些糖倒出来的线条真是觉得很妙,糖饼师傅在一群小孩佩服的眼神里像一个国王,他给他们带去了快乐,自己也被这快乐感染。
去年春节,成都武侯祠搞起了庙会,我带着女儿去玩,那里也有糖饼摊,在规定的位置,和其他卖小玩意儿的排在一起,还是有桃子,金鱼,小鸟,但做的简单敷衍,插在顶上的金龙不是唯一的一个了,而是一堆,薄薄的一片,没有了那立体的眼睛和舌头上那颗红色的宝珠。卖糖饼的人懒散无聊的坐等人来买。这个时代什么都有,但是也没有了眼睛和宝珠。
邱黯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