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觉武侠梦

    少年时期曾经非常喜爱武侠小说,金庸,古龙,梁羽生这三位武侠大宗师自不必说,其它如陈青云,柳残阳,司马紫烟,诸葛青云,卧龙生,云中岳,萧鼎,吕凉等等名家的作品都广有涉猎,为此学业荒疏了,视力下降了,不过倒也不曾后悔过,对过往的事后悔本就没有意义,何况,他们的作品曾经我那么多的感动,那么多的遐想。

如今,年届而立,回顾往昔,真如一梦。

一、三大宗师高下论

武侠界向来金古齐名，是以有人以“谈古论金”作书名。不过学术界却多以为金庸更胜古龙。

我以为，以国学功底论，金庸高出古龙不止一筹，《天龙八部》《笑傲江湖》等等更是浸润传统文化的宿儒而不能作。金庸对佛学的造诣更是让人叹服。金庸小说之所以广为传世，上至学者教授，下至贩夫走卒，人人皆爱金庸，金庸确是大俗大雅。甚至一些学士也把他的作品当作历史书看。当传统文化的宣传册读，也是有其根源的。

而古龙，则剑走偏锋，如果金是名门正派的一位宗师，那么古龙则是亦正亦邪的顶尖高手。古龙在中期以后寻找自己的方向，并且越走越宽，越走越远。

金是西域史专家，治学严谨，是写武术也写招招有根有据，且文采斐然，如孤山梅庄的琴棋书画四老，金是报业茂子，政论高手，是以写意境大开大阖，既有温存缠绵的江南烟雨，又有虽万千人吾往矣的万里黄沙。且金老高寿，得以多次修改作品，使臻完善。

古龙则幼年丧父，身世飘零，当初写小说纯为糊口，象《失魂引》《剑毒飘香》等，多仿照他人，没有特色。后屡次爱情挫折，事业不顺，性格豪爽中有寂寞，以致作品也渐带冷色，是以古龙笔下少有德高望重的大侠，却多有孤独寂寞的浪子。在写人性上，古龙则别有一番洞天，堪称武侠界的鬼才。

二、刀光剑影谈武学

既是武侠，少不得讲到武学。

三位大师武学观大有不同，各有风采。

梁羽生作品中的武功正邪分明。正派武功进度慢，讲究循序渐进，讲究修身养性，虽见效慢，却终成大器。邪派武功多吃药练丹，讲究采补，专走偏门，见效奇快，往往速成，却多伤害身体。甚至难免走火入魔，功亏一篑。

《萍踪侠影》中的张丹枫和乔北溟正是如此。修罗阴煞功威力奇大，却严重伤身，张丹枫开始不如乔北溟，可十余年后却高乔北溟几筹。

金的武学博采众长，美不胜收。金的武学乃至招式都是颇有文化底蕴的。最有名的“降龙十八掌”，招式多是出自《周易》，其运用之法更是与易学相通，象亢龙有悔，飞龙在天都是如此。

整体看金的小说，仿佛有些崇佛抑道思想。《九阴真经》是出自《道藏》，自是道家之物，却不敌《九阳真经》。不知名的僧人传下的武功心法，竟让不懂运用的觉远震退杨过郭靖。《天龙八部》中的无涯子，李秋水都是道家一派，从“逍遥”二字即可看出。而萧峰的功夫源出少林，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是天下至强之剑，源自天龙寺。

《笑傲江湖》中武功最高是东方不败，却极为变态，亦人亦鬼，他功夫也源自道家。“独孤九剑”潇洒脱俗，了无痕迹，也源自道家。可方证大师功力如何还未可知。身患重病，无法可解的令狐冲却是仰仗少林寺的《洗髓经》才脱胎换骨，再世为人的。

古龙与二人不同。古龙的武学讲的是气，往往还未比试，但高下下已分。以《风云第一刀》为代表，百晓生排兵器谱，很多人物纷纷登场，基本上是依照排名定高下。而名列第三的李寻欢却曾打败名列第一的上官。不是李寻欢的武功高，而是在那一刻杀气更甚。

古龙不写招式，和梁、金二人不同，所以很多的古龙小说改编的电影电视走样太多，导演为了好看，势必加些武打动作，可如果西门吹雪和人打斗还需要加上一阵子，那还叫西门吹雪。所以古龙写李寻欢的飞刀，只是一句“刀光一闪，人头落地”。《双旗镇刀客》中的一刀仙就很有几分古龙人物的风采。梁羽生和金、古二龙相比，更具有传统武侠公案色彩。书中正邪分明，人物性格乃至武功招式都截然不同。梁羽生的小说，从唐代一路写来，一千多年，从未间断，历代名家，一一可数，构造了一个非常完整的中国武侠史。看梁先生的作品，往往让人欲罢不能，每个人物最终的命运，他们的后代多可以考证。

梁羽生的作品是正宗武侠，之后的金则超越了武侠，之后的古龙则写尽了武侠。

三位大师皆已封笔，是以以后不再看武侠。

三、问世间情为何物

三位大师写活了很多人，最动我心的还是那些为情所困的人。

金庸的小说里最爱《笑傲江湖》，《笑》的人物里最爱令狐冲。

令狐冲和以往的大侠不同。郭靖、令狐冲、韦小宝，这一路看来，金老先生在解构大侠。郭靖人称北侠，为人侠骨热肠，最让人赞赏是拒守襄阳二十年，力保南宋百姓二十年，当的上“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评语。

可是郭靖的成功有太多偶然，郭靖的正直有太多的道学气，郭靖中年之后更是道德的完人。总之，郭靖本来是凡人，却渐渐被金神化。当然金庸也注意到了这个不足，是以杨过的出现拓展了侠的概念可还未脱救国救民一流《倚天》中的张无忌却庸碌无为，与侠无缘了。

令狐冲外表洒脱幽默，内心却万般悲苦，是以紫竹巷的倾诉让任盈盈一见倾心。

最难忘十多年的一个冬天，窗外下着雪，我拥被而读。看到令狐冲、向问天、任氏父女离开少林寺一段。因任我们中左冷禅寒冰掌，四人联手驱寒，立于雪中几个时辰，大肆覆身，竟成四个雪人。岳灵珊和林平之骑马而来，见四个雪人，岳灵珊下马，用剑刷刷画成几个大字，然后二人开心的说笑而去。令狐冲看二人甜蜜样子心如刀绞，后知岳灵珊刻写内容更是惨痛不已。可后来见岳灵珊危险，依然挺身而出，不顾安危。此情此景，让少年的我，心折不已。

金作品很多人物都颇有魅力，在新婚之夜悄然而来，飘然而去的孤寂的莫大，一心追求阿紫自挖双眼的游坦之，概然相辞，义结金兰的程灵素，肥胖和尚，千手如来的赵半册，还有忠贞不渝、淳朴善良的双儿都让我心醉不已。

古龙的小说和金庸不同。古龙小说始终有沉重的悲伤气氛。拖着断腿，一步一个血迹的傅红雪，快剑如风，却甘心为佳人驱策的阿飞，都如此让人惊悚。古龙笔下的主人公很少是风光的，快乐的，如名气最大的李寻欢。

李寻欢“一门七进士，同堂三探花”，本可以走一条世人羡慕的仕宦之路，却只因一个女人而放弃了这一切。而这个女人，却嫁给了他曾经最好的朋友现在最大的敌人。李寻欢本可以杀掉情敌，可他没有。本可以揭穿情敌，可他还没有。他不想让自己心爱的女人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卑鄙小人而流泪，甚至一丁点的难受。他宁愿选择一个人在暗处默默地承受。

古龙后期写了三个人物，一改以往风格。陆小凤，楚留香，沈浪。三个人都集中了所有男人的梦想。一表人才，玉树临风，谈吐风雅，人见人爱；武艺超群，聪慧过人而且都是红颜知已甚多，女人似走马灯换，却又毫不纠缠，喝的是美酒，吃的是佳肴，黄金挥洒不尽，王侯皆是朋友。如此人物，怎不让人晕倒。

可是有一点，古龙却都很好地保留下来，就是江湖的凶险。陆小凤经历了一个又一个波折，迷团渐次解开，敌人竟大多是身边的朋友，又怎么不让人心寒。

古龙48岁因病去世，无暇修改作品，一生挥霍无度，喝酒无数，女人更是从未断绝，却少有开心时候。或许正因如此，才成就了古龙的小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