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吻也是爱

   熊明国

如果一个人能忘记初吻，那他就能忘记所有……

一

 当我再次见到十五年前的玉，我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倘若实在要追溯心理兆应，那就是在颠簸的汽车上的恍惚的一个梦。我已经十五年没有回老家了。我工作后，把父母和姥姥接到了北方，后来姥姥不习惯北方的环境气候，三年前还是回到了老家生活。我的家乡隐匿于一个偏僻交通不发达的山村，我在那里住了二十一年。以前我每次回家得先坐火车（当手头宽裕的时候也坐飞机），下了火车再坐轮船。我们的县城是一座旅游城市，是长江三峡旅游点第一城。当然，从轮船起点站朝天门起顺江而下，在我们城还有两个大城市——原来在没有成立直辖市之前，它们是地级市——但那两座城市停靠的轮船还没有我们这个小县城多，像江渝，江汉，江山，中华锦绣，神州，维多利亚，伊丽莎白等这些旅游大船，就要停靠我们县城码头。船停下，船上的游客就在导游的带领下一队队踏上他们神话色彩般的城市，去朝拜他们心中那神圣的天堂，为自己的前生来世的轮回祈祷。我的家乡离县城还远，得坐两个多小时的汽车。这次回家坐在车上，人们为了减少漫长的等待和崎岖公路颠簸的煎熬，就喜欢小睡，一觉醒来就差不多到家了。一向就讨厌汽油味的我尤其喜欢这样。

这次回家，直辖后的都市变化了不少，日新月异，一座座漂亮坚实的立交桥飞架南北，一幢幢美轮美奂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一幅幅美丽古雅的广告画在城市的车身车尾巴上跑来跑去，那画面上抿嘴而笑的女人也是光彩夺目，让人遐想连翩。直辖后的父老乡亲们也一改过去的鲁莽粗俗，一个个也变得文质彬彬，气宇轩昂。下了火车，我去给姥姥买礼物，那里面的服务员说的也是普通话：“先生，你要点啥子啊？”临了，服务员也不忘礼貌地加上一句：“先生，慢走。”轻轻柔柔，亲亲切切，不蕴不火，让我这个在外的游子倍感亲切。直辖市的每一个角落都洋溢着现代化的气息，似乎正春光明媚地做着与国际大都市接轨。当然，我们县城到乡下的那条公路也改变了一些，普遍上变宽了一些，变平坦了一些，都水泥硬化了，那上面奔跑的车辆影子也明显地多了一些。汽车一律从过去那些大客车换成了舒适美观的中巴车，车上还安装了电影机和录相机，说是为了招徕旅客，为旅客提供娱乐享受。发车的频率提高了，到我们那个乡每半小时就有一班。车站换了地方，变得更大了，汽车站办公楼也是玻璃大厦。我毫不费劲地就找到了去三元的车。等了大概一支烟的功夫，车就准备发车出站了。车主打开电视放了一个录相，是赵本山的小品专辑。这些小品我看了无数次了。

毕竟是山路，车子驶出县城的柏油马路还是颠簸起来，我就开始打瞌睡。睡梦中，我梦见了一个陌生的女子。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她走进了我的眼睛。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肩若削发，腰若约素，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蓉出绿波。她如一片影云，她如一轮月光。她走进了我的眼睛，她走到哪里，哪里就亮了一片，暖了一片，活了一片，那一片一片都跳跳闪闪起来。我看到她走来，我看着她走近，我看着她在我面前坐下，我一动没动。她身穿一袭洁白如雪轻薄如蝉的衣饰，温热的肌肤透过薄薄的衣饰传感到我粗硬的身子，我的胸膛里开始涨起汹涌鼓荡的潮水。随即一股温馨的气息像玫瑰花一样迎面而来，沁入我的心脾。她握住了我的双手，她的双手丰腴得无比的温柔和细腻，温柔如水，细腻如蜜。她的脸蛋温润如玉光彩照人，楚楚动人的眸子秋水般冲我灿烂一笑，于是我张开双臂，把她搂住，一只大手迫不及待地伸向那丰满臌胀的悠悠地一起一伏的胸脯。她温顺如羔羊，仰起那温润如玉光彩照人的脸蛋，波动着那双如雨后般清澈的眸子，温柔地轻轻地叫着：“小鸽，小鸽……”正在这时，一声急刹车，梦醒了，怀里紧紧抱着给姥姥买的棉衣，身边的一个老乡正叫我：“江小鸽，你到站了！”我为这梦惊讶了片刻，然后提起行李包，走下车去。

 镇上的房子变多了，变漂亮了，街的两边全是。这些房子大都是店面，门面装潢得格外金碧辉煌，光彩熠熠。一家店铺里的音响传出《求佛》那高亢激扬的歌声：“当月光洒在我的脸上/我想我就快变了摸样/有一种叫做撕心裂肺的汤/喝了它有神奇的力量/闭上眼看见天堂/那是藏着你笑的地方/我躲开无数个猎人的枪/赶走坟墓爬出的忧伤/为了你/我变成狼人摸样……”街上的人不是很多，天冷了，偶尔会有几个人出来走走，他们没有功夫像我那样站下来倾听那激扬的歌声，他们在忙碌着办年货。我无心遛街，一是着急赶回去看姥姥，一是刚才车上做了那个梦的缘故。

 街上的人少，熟人尤其少——也可能碰上熟人，因为彼此相隔二十多年，我小的时候也很少在家。回家时，爸妈就强调过，镇东哪家房子哪个房子是队上三叔的，七叔的，镇西哪家房子是远房二姨的，三姨的，可当我经过那一片房子时，没有看见上了年纪一点的人，只有那么一两个媳妇在自家的商店里坐着看电视等待生意，厚大的衣服将她们裹得严严实实的，只留一张大脸在外面。她们看见我经过商店，起身动了动，但很快看见了我提着大包小包，猜我买齐了年货，便失望地坐下重新看电视。

我脑海里不时闪现着车上的那个梦。一想起那个女子，我脸上便浮起一片灼热，心里便掠过一片跳动。都啥年纪了，家里的老婆温柔贤惠，家里的女儿今年夏天考上了比我当年好十倍的名牌大学，还梦想着交上桃花运。但那梦中的女子似乎有些熟悉，似乎是多年前见过。我不时提醒自己，不就是一个梦吗？别去自作多情想那么多了。但就是极力地不去想时，那梦中的女子越是清晰地出现。

 走完镇西的街，我上了一座桥，然后是山间的小路。多年没有走家乡的山间小路了，我走在上面格外兴致勃勃。我小时候是走在这条山间小路上长大的。是这条山间小路领我去学校，又领我回家，直到我去城里上中学和到北方上大学。记得大学那年举行全校歌咏比赛，我就选了那首《乡间的小路》参加比赛。在台上，我唱着唱着一下子真回想起这条乡间的小路，就投入感情去唱，拿了个第一名。那是我平生最大的一个奖，捧着那奖，我在梦中就笑醒了。

  而今，我又不由自主地哼起了那首《乡间的小路》的歌谣：“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牧童的黄牛是我的歌声……”于是心情更加兴致勃勃。翻过一道熟悉的山口，远远的天空下，横卧着几个大小不齐的小屋，那些屋顶上，正袅袅升起的炊烟。我心里不由得一阵激动：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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