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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闲话系列之:做贼

(2006-12-02 09: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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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2.做贼

 尽管李林全教导他的儿子做人要干净,可是他曾经不只一次地对儿子们说起过他做贼的经历。

 没错,李林全就是我父亲。

他说得最多的,是他第一次做贼。在我八九岁的时候,他就给我讲了他第一次做贼的经历。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的1961年,也是自然灾害最严重的一年,李林全那时9岁。

 “人啊忽然一下子没了吃的,人们发疯一样满世界找吃的,可就是找不着。那时候鹞子丘王中人的祖父已经饿死了,临死的时候还说‘谁有红苕啊,我想吃一个啊……’,他是活活地被饿死的。

 那时候饿死的何止王中人的祖父一人啊。没饿死的,就是全身浮肿,那是水喝多了的缘故。人们没了粮食就开始吃树皮,吃完了树皮吃草根,吃完了草根吃泥土啊。你看到我们房屋门前那条小溪了吗,对,就是那里的泥土,那里的泥土是白色的,我们喊它叫做‘观音土’,人们传说那是观音菩萨在天上吃剩下的东西,只要吃了它,就能得到观音菩萨的保佑,人们就不会饿死。

 可是那种泥土哪里是人能吃的啊,人吃了就屙不出屎来,直到被活活地憋死。

 那时候我才你这么大,成天饿得头昏眼花的,肚子里满是水,一走路就晃荡,里面像装满了铜钱一样‘哐啷哐啷’直响。

 其实那时并不是没有吃的,房子门前的河沟上就有比脑袋还大几倍的南瓜。满沟沿都是,每次从那里路过的时候真是口水直流啊。可是那里的南瓜是不能摘的,更是不能吃的,那是集体的,谁要是被发现偷了集体的东西,不被打死才怪。因为人们那时候全都没了吃的,一旦有人发现偷吃集体的粮食,那就是冒了天大险。

你知道对门王大强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吗?那就是因为他偷吃了集体的一个红苕,被打死的。那才叫惨啊,打他的时候,他连哭喊的声音都没有了,死的时候嘴里还塞着半截红苕,他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

 ‘你们别忙打,等我吃完了再打,求求你们不要让我做饿死鬼呀……’”  

 

 李林全那时是每天都要在河沟沿的南瓜丛林里站着看那些长得碧绿的南瓜,后来站不住了,就坐着,坐不住了的时候,他就躺在地里看南瓜,眼睛盯着那些南瓜一眨不眨地。

 到后来,李林全实在禁受不住饥饿的折磨,他还毕竟是个孩子。在一次天黑以后,饥饿带来的死亡的威胁终于让他做出了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决定:偷一个南瓜回家去!

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激动不已。在谨慎地观察完四周后,他把手伸向了一个南瓜的瓜蒂。

从他摘下南瓜到抱着南瓜往回走的那段路上,9岁的李林全头脑一片空白,他随时准备被别人发现,就像有一千双眼睛在盯着他做的一切。

9岁的李林全抱着南瓜急急忙忙地往回走。从沟沿到家的一段距离大约有200米长,都是呈70度的斜坡的石梯路和泥巴路。有那么好几次,他都因为体力不支不得不放下南瓜站着喘上几口气。

走完那段200米长的上坡路后,就是一段平路。李林全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了。他想放下南瓜歇口气,然后再抱着南瓜一口气跑回家。就在他放下南瓜准备歇口气的那一刻,令他沮丧不已的事情发生了:由于南瓜的着陆点并不平整,圆圆的南瓜立刻沿着刚刚爬上来的那段200米长的斜坡滚了下去,一直滚到了沟底。

 李林全在那一刻表现出了望沟兴叹的无奈,同时更多的是一种心灵上的如释重负。到嘴的南瓜滚了,他吐了吐舌头,舔了舔嘴唇,咽了咽口水,极不情愿地回家了。在往回走的路上,他一直为自己没有啃上南瓜两口而后悔不迭。

事实上,李林全那一次只能算做贼未遂。他好几次地向我们讲起那段经历,我想更多的是为了洗脱他心灵的负罪感。

其实,据我所知,李林全还有过一次做贼的经历,只是他从来都没有向我们说起过。但是我知道,那一次他是真的做了一次贼。

12岁那年夏天,也就是生命中的第一个本命年,忽然得了一种怪病,浑身搔痒,全身上下到处都是红疙瘩,一片一片的,奇痒难忍。到后来,就开始一块一块地溃烂。我一直在家休息了3个月没去上学,坐卧不宁。

开始的时候,母亲到村里的赤脚医生那里去拿了点药,可是根本不管用。后来,母亲听人说了一个偏方,又挖来了山上的许多草根,熬了一大锅让我喝,仍然不能见效。

 再后来,李林全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用石灰水洗澡可以消毒,我于是受尽了苦头。每个阳光毒辣的下午,我都会赤裸裸地站在屋后的一个棚子里,经受石灰水的煎熬。我溃烂的皮肤受了石灰水的刺激后,嘹亮的哭喊声就会回荡在整个村庄的上空。每次洗澡都是一次炼狱,洗完后身上已经到处都是血丝。

那样的煎熬持续了两周。李林全见石灰水仍然没有使我的病情得到好转,他也开始一筹莫展了。

我在12岁那年的夏天真切地感到死亡离我那么近,我不知道有医院,因为鹞子丘人生病了从来都不会到医院去的,他们没有钱,都是信奉神灵或者草药。我一天一天地衰弱下去,一天比一天消瘦,到后来,我连饭都吃不下了。

 父母在想尽各种办法都不能使我的病情得到好转的时候,想到了最后一个办法:请村里的神汉为我捉一次鬼。

 神汉就是那个赤脚医生,他高明的迷信法术如同他精湛的医术一般在方圆十里大名鼎鼎。

 神汉在接纳了我家唯一一只公鸡后,悄悄地给母亲开了一个药方:必须去偷一个木马(我们那一带木匠用来支撑木头的三角形支架),我的病才能治好。医生一再强调只能偷,如果是借,或者被人家发现,这个药方就会失灵。

 母亲从神汉那里回来后,就把这个秘密的药方告诉给了李林全。李林全在得知这一偏方后把神汉骂了一句:

 “狗日的神汉,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偏方。”

 李林全在经过长时间的心灵的挣扎后,终于下定决心做一次贼。因为在他看来,一世的名誉固然重要,但是儿子的性命更加重要。

 李林全的行动是从那天下午开始的。那个下午太阳还挂在山头的时候,他就开始了“作案”地点的侦察。他从村东走到村西,从小溪的这边走到小溪的那边,一直都没有观察到作案目标。最后,他不得不扩大侦察范围,到邻村的杨木匠家的屋檐下看到了那个宝贝木马,他就暗下决心非偷来不可。

比较困难的是,杨木匠家有一只很凶狠的狗。李林全认为,要想得到木马,就必须想办法让狗不做声。

那天晚上,天黑透了以后,四周都安静了下来,李林全悄悄地打开门,开始了他一生中真正的偷窃。

我们都在等着李林全回来。直到半夜,我们才听到门前一声沉重的响声,李林全满头大汗地回来了。他回来后一声不吭,倒在床上就睡了。母亲问他话他也不回答。那时候的李林全正在经受着心灵上的煎熬,以至于多年以后他还恨恨地骂那个神汉出了这样一个馊主意。

 我们是在第二年的秋天才听母亲说起李林全那天晚上的经历的。李林全那天来到杨木匠家门口的时候,凶狠的狗首先发现了他,李林全把早已准备好的一大包我们吃剩下的东西丢了过去,狗立刻就不做声了。趁着有利时机,李林全正式对木马下手了。

 李林全在偷窃这方面既没有经验也没有先天的智慧,就在他扛起木马转身的时候,一不小心让木马的一个支架碰在了杨木匠家的窗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杨木匠的老婆听到窗外的动静,当即就点亮了煤油灯,并吆喝着杨木匠起床。李林全听到响动,不顾一切地没命地飞奔起来,这时候那只凶狠的狗已经忘记了嘴下的食物,也奔着李林全过来了。李林全则是遇沟则跃,遇坎则跳,也不管前面的坎有多高,沟有多深。尽管如此,还是被追上来的狗咬了一口脚后跟,李林全忍住疼痛,一拳击在狗头上,那条狗这才松口而去。第二天天亮一看,李林全的裤子全被荆棘划破了,腿肚子上也是一道一道的血痕,脚后跟上被狗咬破的伤口一直过了半个多月才慢慢地好起来。

第二天,天还没黑的时候,弟弟就将堂屋打扫了一遍,堂屋上方正对大门的是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摆放着香炉,香炉里焚着香。

堂屋左右两边摆放着五六条板凳,供同村来观看的人们坐。堂屋中间则是一大堆早已砍好的木材(就是那木马),其余的一大片空地则是供神汉用的。

神汉早早地就到我家吃晚饭来了,酒足饭饱之后,他就开始了他的“法术”。先是一阵摇滚,然后就点着了浇上桐油的木材,他围着火堆四周边跳边喃喃有词。我们都听不懂他说些什么,后来他又把我每个手指头的指甲、脚趾头的趾甲、一屡头发各剪下来,包好后丢在火堆里焚烧。最后,他在烧透的木材的灰烬上,将我的手印和脚印都留在了上面。

说来也怪,自从那次神汉来我家以后,我的病竟然慢慢地好了起来。

那天晚上神汉的活动带有强烈的封建迷信色彩,我并不是向读者宣扬迷信。那只是我记忆中的一个碎片罢了,以至于今天回忆起来的时候我仍然对每一个细节记忆犹新。我相信,即使在科学如此发达的今天,人们仍然对某些神秘的现象充满了未知。

我相信,李林全在那次偷窃之后,一直心怀自责,备受心灵的煎熬,成为他的一大心病。此后他一直没有对那一家人做出过解释,因为他怕那样做了以后我会再得同样的病。

李林全去世的那年,我回到了已多年的没回的鹞子丘。

安排处理完李林全的丧事,我特地来到了邻村的杨木匠家。杨木匠已不是我记忆里的那么年轻了,农村生活让他过早地衰老了。他早就不认识我了,我向他作了自我介绍后,他才恍然大悟,热情地说:

“啊,啊——你就是李家老大,就是那个在北京当记者的老大——都这么高了——”   

我说:

“杨木匠,我是替我李林全来向你赔罪的。”

这个老实巴交的手艺人在那一刻表现出了莫大的惊讶:

“你?你爸爸从来都没得罪过我,谁不知道你爸爸是个好人,他呀,辛苦了一辈子,方圆几十里,他一辈子得罪过谁?谁家有忙,只要开口,他都要去帮,帮得比谁都卖力……”

我打断了他的话,那几天我最怕有人提起李林全,我说:

13年前,你家丢失过一个木马。”

杨木匠好像不认识我似的,其实我知道他是真不认识我了。

“那天晚上你的老婆还点亮了油灯,你家的狗咬得挺凶。”

他张大了嘴巴,从他的神情看得出来他对我的问话不知所云:

“你家的窗台上还发出过一声沉闷的响声。”

直到我确定杨木匠对那件事情已经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我就直截了当地对他说:

13年前的那个晚上,我的父亲偷过你家屋檐下的一个木马。父亲偷那个木马是为了给我治病。我今天是来向你们赔罪的。”

杨木匠终于明白了我来的意图。我掏出20元钱对他说:

“麻烦你自己再去买个木马。”

杨木匠看着我手里的那张人民币,抖抖缩缩地乱摇着他的一双手:

“老大……这个钱我绝对不能收……我收了我就是王八……”

我说:

“这个钱你一定得收,这是替我父亲了却他的心病。求求你无论如何收下。”

说完我的泪水就流了下来。

杨木匠停住了他摇晃的手,呆在那里没有了声响。他的眼圈也红了:

“老大呵,你的爸爸真是死得可惜呀……他是为全村人修路才死的,你却让我来收他的钱,我我……”

我说:

“他的死与偷你家木马是两回事。”

杨木匠长叹一声:

“哎——老大,就算那个木马是你爸爸偷去的,但他也是为了给儿子治“ ;蛔魇俏遥乙不崛ネ档摹6颊饷炊嗄炅耍チ说氖虑榛固崴鍪裁础_sina_#8221_word__

我那时候已经泣不成声了,我狠狠地对杨木匠说:

“这个钱不是我给你的,是我替我父亲还你的,一个死人的心愿,你无论如何得收下!”

最终,杨木匠收下了钱。

就在我走的那天早晨,我听见父亲的坟地上一阵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响,紧跟着升起一阵青烟。母亲跟我说:

“那是杨木匠在给你爸爸上坟,他早上来给我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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