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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一月了,一月中旬就是春节,按规定,这个矿上每年的春节都会停业几天,让矿工们回家过年。为了赶在春节前完成全年的开采任务,全矿五六百人加班加点地干活,老板给出的工资也比平时多了500块。
那个一月特别地冷,先是铺天盖地地下了一周的大雪,大雪把井口方圆一两千米的煤炭都覆盖成厚厚的白色了。大雪后必有大晴,一周的大雪后天又放晴了,太阳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十分耀眼。
就在春节前一周的一个晚上,弟弟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浑身被石头压着,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开,他想呼吸也呼吸不了,感觉人都要快窒息了。挣扎着醒来后才发现那只是一场梦。
这个梦给了他不祥的预感,他担心第二天会出事。
第二天弟弟上晚班,下午5点接替出来的矿工们下井干活,一直要干到第二天早上6点才能出井口。
下午五点,晴朗的阳光照耀在雪白的大地上,连续几天的晴朗已经把地上的积雪开始晒化了,地上已经水汪汪的一大片。
看到晴天和大地后,弟弟就忘记了头天晚上的梦,看到天和地,他就感觉到踏实了。
和以前每次下井的时候一样,弟弟和同班的人坐上了罐笼朝井下落去。
但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同去的9个人只有3个人重新回到了地面。
弟弟的预感在那一次得到了证实。
弟弟再次与死神面对面。
坐在罐笼里,耳边仍然是飕飕的冷风,但是他感觉这一次的冷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冷,弟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罐笼在经过两分钟的急速下滑后,终于哐啷一声落到了井下的煤层上。
一行人亮着头上的矿灯朝前走去,但是还没走到5分钟,他们就与死神不期而遇了。
他们发现了水。
那不是一般的水,那是浑浊的泥水,那是大股大股奔涌而来的水,侧耳倾听,到处都是“咕嘟咕嘟”可怕的水声。
一行人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那是过度开采再加上连日放炮以后,800米地下已成一片空壳,再加上地面连日的晴朗使得积雪开始融化,地上的水开始大量地渗透和积聚在一起,最终在800米地下形成奔涌之势。
透水、瓦斯、跨塌,这三大矿工的杀手,今天终于狰狞着露面了。
班长是在井下干了快20年的老矿工,他已经感到事态的严重性了,当即转身回撤,来到安全报警点,向井口拨电话。
正在井口值班的老头正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值班室的电话铃响了起来,发出刺耳的尖利的叫声。
他跳起来,一把抓起话筒:“喂喂——”
电话里传来无比惶恐而焦灼的山西方言。
值班老头在皱着眉头听了约莫一分钟后才明白里电话里的内容:
“不好了,K1透水了,出不去了,快想办法……”
电话戛然而止。K1已经断电了。
洞内一片漆黑,只有矿工们头上的矿灯在来回的像利剑的扫射着。
就在人们喊叫着向回撤的时候,一股强大的热风从黑不见底的矿洞冲了出来。
“透水了,快跑!”一个矿工的声音异常急促,向上跑去。水面离他们越来越近,很快,他们被漫上的水追上了。
强大的洪水卷走了9人中的5个,只剩下弟弟和班长以及另外几个老乡在一起。
经验丰富的班长带着剩下的3个人,朝一处斜坡上跑去。水舔着脚后跟发出了恐怖的怒吼声。
最终,老矿工带领几个人躲到了一个三角形的死角里。在这个死角里,水被挡在了外面,只要头顶上的煤层不跨塌,他们是暂时安全的。
他们都在等待救援。哪怕一秒都是救命的一秒啊。
在四个人中,只有班长身上带着表,大家呆在井下不知过了多少时间。
班长说:
“这里最多只能保证我们两个小时的安全,两个小时出不去我们就完了。”
时间在那个时候已经停滞不前了。
弟弟的老乡杨木桥提议说:
“班长,每过半个小时,你就为我们报一次时间吧。”
“半个小时了。”
每个人的心里都很清楚,他们离死亡又近了半个小时。
又过了很久,班长在时间又过去了45分钟的时候,对大家说:
“过去一个小时了。”
他是想让每个人都坚持下去,所以才故意把时间报慢了。
大家在这种无助的等待中,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而此时的井口已经忙碌一片,值班的老头立即把电话打到了煤矿老板那里,又把电话打了市煤矿安全检查局,又把电话打到了110、120、119。
总之,他能够打的一切能够救助矿工的电话他都打了。
轰轰烈烈的抢救开始了。挖掘机开进了煤矿的另一处紧急出口,大功率的抽水机也来了。急救车开到了井口,随时待命救人。
在井下800米深处的三角形的死角里,班长在过去两个小时后,对大家报告说:
“一个半小时了,我们还有半个小时。”
时间又过了很久。
终于,他们都听到了挖掘机的轰鸣声,然后,他们看到了乱晃的矿灯,最后,他们听到了人声。
他们得救了。
但是,那个为他们谎报时间的老矿工却永远地走了。
其余被洪水卷走的同下井口去作业的矿工没有一个活着走出井口。
讲到这里,哭着,笑着,对我说:
“哥,我真是大难不死呵。”
顿了一会儿,他又说:
“一定是爸爸在保佑我。”
发生了那次事故后,矿上马上被停业了,所有的矿工都被解散了,眼看就要到春节了,弟弟琢磨着河南离北京近,就到北京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