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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闲话系列之送姓

(2006-08-25 12:4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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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公元1978年李光祖去世的时候离98岁只差一天。就在他的第五代孙子李开云准备为他戴上祝寿的红布的头天晚上,他嘴里含着的一口饭还没吞咽下喉,就忽然放下碗筷,头歪在那把有了无数个漏洞几乎与他同样老的藤椅上,微张着空洞的嘴巴,像是睡着了。 

他吃饭的82岁的儿子没有注意到父亲的在饭桌边的熟睡,他年仅7岁的第五代孙子李开云发现了太祖一动不动地歪在藤椅上,于是就走上前去拍打着李光祖的肩膀,尖着嗓子喊:

“太祖,太祖,你不喝汤了吗?”

他的那些儿子孙子曾孙玄孙儿媳孙媳曾孙媳这才注意到这个已经多年闷声不吭的老头,于是他的突然离世立时在鹞子丘像风一样传散开来。

李光祖因此也打破了鹞子丘最长寿的记录。

我就是李开云。

我今天在记叙鹞子丘李氏家族这位最长寿的老者的时候,只记得他常年手里拄着一支拐杖,背已经弯得不能再弯了。对他的发型我更是已经模糊不清了。他穿着一件长袍,蓝色的,像今天的牛仔裤那样的蓝色,长大的袍子加上他佝偻的身躯,袍子的下脚已经低及他的脚踝了。

我仔细观察过他的衣服,他的衣服没有纽扣,是对襟的那种,斜斜地纽扣从他的右边腋下一路播种下去。那种衣服是他亲手纺织的,叫家织布。

他说话的声音像憋在瓮里一般嗡嗡作响含混不清,带有严重的鼻音,听父亲说,太祖小时候抱过我不少,父母下地劳动的时候,就把我们家族最老的和最小的一个栓在一起了。

您得原谅一个两岁的孩子的记忆。我对太祖是如何抱我,他对我说过些什么,已经没有任何的记忆了,留下的是一大片荒芜空洞和无知。

几乎没看见过太祖说话。他永远那么趁你不小心的时候不知什么就移到你身后了,就像毫无声息的阳光的影子一样;或者他坐在院子里的阳光下,舒适地晒着太阳。

他的耳朵背,老了听力不好,对他说话就得像喊一样。

有时候我们吃完晚饭在院子里纳凉的时候,我就问太祖:你见过你的太祖吗?

他摇着头说没有。

我说你给我讲讲我们祖先的故事,你们是怎么来到这个叫鹞子丘的地方的。我说鹞子丘连一个姓鹞的都没有,怎么会叫鹞子丘呢。是不是以前这里有很多姓鹞的现在全死光了。

他就开始了他含混不清的讲述,可惜我连一个字都没听懂。

他的表情永远都那么一成不变,没有惊奇,没有欢喜,也没有忧愁。他对着我讲述,就像对着天空讲述一样。我想时光真是一件很好的雕刻工具,能够将一个人的面容雕刻得如铁一般坚硬且一成不变。

他没有对我的没有听懂表现出遗憾,他说了几句之后,就不说了,抬着头来看鹞子丘顶上那片簸箕大的夜空。他的张大的空洞的嘴巴跟那片天空同样空洞得没有一点风景。

月光如水,夜色迷茫,凉风习习。地上满是透过树叶撒下来的班驳的月影。

这时候爷爷接过话题,开始了对我们祖先的讲述。

很久以前的时候,你太祖的太祖也就是你的曾祖,生活在另一个县的柏树湾,离这几百公里。那里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柏树,树干粗得三四个人都合抱不过来。你的曾祖是一个水手,为了生计,每年他都要将伐下的木材捆绑在一起,放在长江里漂流而下,将木材运送到更远的地方去卖掉,然后换回一家的口粮。这叫放水排。你的曾祖一路顺风在长江上漂流了两天两夜之后,他来到了鹞子岩。鹞子岩地势险要,两岸山峰欲合,壁立万仞,江面狭窄,凶猛的江水在峡谷里的咆哮声有如闷雷滚过天际。

你的曾祖每年都要在长江上漂流十天十夜,是川江上有名的水手,川江上哪里有个滩哪里有个关他都胸有成竹。尽管鹞子岩江水凶险,可他自信能涉过这片充满陷阱的狰狞的水域,他打足了精神,猛灌了一口烧刀子酒,手上紧紧地抓住了木舵。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他全力以赴度过难关的时候,忽然雷霆大作,鹞子岩霎时乌云密布,不到两分钟,大雨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打得他睁不开眼睛,就在这当儿,一个浪头打来,木排被打散了,他捆绑得牢牢实实的木排在那一刻犹如他战胜险滩的信心一样土崩瓦解。

他落水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就躺在鹞子丘了。他被一个姓谭的人救了起来。

他就像一粒随风飘散的蒲公英,被风吹到了鹞子丘,从此就在鹞子丘扎根了。

你的曾祖被人从水里搭救上岸的时候,已是穷得身无分文、衣不蔽体了。为了报答人家的救命之恩,他送出了他唯一的也是当时被人看得最紧的东西——他的姓氏。他无以为报,他唯一的可送的只有自己的姓,他只好将自己的姓送给了救命恩人。

不仅如此,我们的祖先还向他的恩人许下诺言:自我以下三代都跟随你姓谭,三代以后再还回本姓。

那时候的人们崇尚多子多福,谭姓人家从此多了一个儿子,而且这个儿子的三代人都得姓谭,这对壮大谭家的势力无疑起了一定的作用。而“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是历代古人们所信奉的。所以,那时我们的祖先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可谓送出了一个人最最珍贵的东西了。

从此,曾祖就在谭家做牛做马,辛辛苦苦地报答他的恩人。三代以后,我们这一族人才改回姓李。

爷爷的讲述使我明白人生境遇是那么的不可预料,一点很小的外部影响就可以改变人生轨迹。

每每听到此时,我便在脑海里勾画着曾祖的形象:他是如何的勇敢,他长得什么模样,他是如何的辛辛苦苦的劳动,那时候我们这里又是如何的长满大片大片的森林……

听爷爷说,太祖年轻的时候打过仗,到越南去打过法国人。我没有问过太祖这是不是真的,他只说打过仗。 

太祖留给我的,有一个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青花瓷碗。这个碗小时候爷爷给我装过白糖。

我曾经和我的曾祖共同在这个世界上呼吸过鹞子丘的阳光。

我记住了这个故事,也记住了什么叫恩情。

感恩,这是我从先辈那里学到的第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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