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借来的力量

月光皎洁，他和父亲穿行在山路上。

他问：“爸，他会借吗？”父亲不说话，脚步声清脆有力。

终于到亲戚家了，父亲拍开门，满脸谦卑地笑：“二叔……能不能借点炸药？”二叔没好气地问：“做什么？”父亲说：“我新房的地基正好在一处石梁上，坚硬无比，所以……”二叔的脸拉长了。

回来的路上，他问：“爸，还挖吗？”父亲说：“挖！”

父亲每挖一次，虎口的鲜血就滴洒成一片。

多年后他问父亲是哪来的力量，父亲说：就是那天晚上借来的。

 

2.被遗忘的生命

少年从外婆家带回一株仙人掌，栽放在院墙上塑料盆中。

看着一个小生命在他的手中慢慢地生长，少年心里充满了快乐。

忽然有一天，一阵狂风暴雨后，盆被打翻了，仙人掌四下散落在地，少年的心里充满了忧伤，从此没有了阳光。

三个月后，少年忽然在无意中发现，在那堵墙的角落里，一株仙人掌已经长出很长的一截。本已遗忘的生命，忽然给了他灿烂的惊喜，原来那些遗忘的在角落里的生命，那些不被关注的寂寞的生命，也能表现出生命的韧性。

 

3.光天化日

小时侯写作文，写到公鸡和母鸡在院子里“打水”（交配），开头就写道：雨后，院子里来了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他们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

 

4.一张黑白合影

那一年他12岁，弟弟10岁。村里来了一个照相的，照相是稀罕的事情，也是奢侈的事情。

他嚷着朝父母要了2块钱，去照了两张。

回家的时候，爷爷掏出5元钱，递给他：“把弟弟也叫上，你俩去照一张合影。”

他不愿意，因为他经常跟弟弟打架。

可是爷爷一定要坚持他把弟弟叫上去照一张合影。

没办法，他只好去了。

照像的时候，他嘟着嘴，满脸的不高兴。

爷爷说：笑一笑，对，就是这样，笑。

那是他和弟弟唯一的合影。

相片是黑白的，四周边缘带有邮票一般的齿孔。

他多想再看看那张照片，看看自己12岁的模样，看看那些时光是如何如流水一般地轻轻划过他的容颜。

可惜，随着时光的流逝，那张照片已经不在了。

他只记得，他穿着衬衣，最上端的那颗纽扣也系上了，细细的脖子，他和弟弟赤着脚，站在阳光下，有些少年老成的笑。

想着想着，他忽然就流下泪来。

 

5.投稿

邮票是8分的。

邮局，是他走了30多里路才到的。

那年他14岁，迷上了写作，写了一篇小说，铅笔写的，写了满满两个作业本。

他满怀着希望，将小说装进一个大信封，在信封上写下一家北京的一家杂志社的地址，然后又步行了30多里，直到天黑的时候才回到家。

杂志社的回音成了他的希望，哪怕是退稿信也好，他想。

可是没有，一直没有。

后来他跟爷爷说起这件事，爷爷得知是用铅笔写的邮寄地址的时候，就告诉他：信封上是不能用铅笔写字的，因为铅笔字是可以擦掉的。

他这才后悔，他想，也许是有人改了自己的地址，或者擦掉了信封上的地址，杂志社没有收到罢。

 

6.习惯决定命运

有一年村子发生地震，深夜，人们惊慌失措，哭爹喊娘。

很多人受了重伤，只有一个小学老师胡老师例外。

那天晚上睡觉之前，胡老师刚批改完作业，批改完作业后，他就习惯性地将椅子塞进了桌子的下面。

刚好那天晚上他家来了客人，他没地方睡觉，只好在桌子旁边开了个地铺。

地震发生的时候，他钻到了桌子脚下。

屋顶垮塌下来，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

本来单凭桌子的四只脚，是无论如何支撑不起屋顶的重量的。可是桌子下面还有椅子，椅子也有四只脚。

这样一来，胡老师躲在桌子脚下，竟然连有点轻伤都没有受到。

他说：多亏我将椅子放到桌子下面去了。

而这，只不过是他多年批改作文形成的习惯而已。

一个微笑的习惯，在关键时刻就能挽救一条生命。

 

7.长途跋涉

那一年，他跟爷爷一道，长途跋涉去请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学生到村小来当老师。

读书人不多，一个高中生在方圆近百里范围内也难觅踪迹。

天刚亮，他就跟爷爷出发，早上下起了很大的雨，他们撑着伞，高高低低、时隐时现地穿行在山谷里。

翻过两道山梁，他们就走上了公路。

他们到一个叫小治的地方去。

中途经过了一个很大的弯，叫翁家潮。走完那个湾，他们花了足足一个小时。

他看着那个弯，想，要是这里有一座桥该多好。

走到那个学生家，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了。

躺在床上，爷爷问他：脚痛吗？

他说痛。爷爷揉了揉脚，哈哈笑着说我的脚都不痛呢。

第二天，他们沿路返回。那个老师说：咱们坐公共汽车吧，那么远，该走到什么时候。

爷爷说：你坐车吧，我晕车。

那个老师坚持让我们坐汽车，于是我们上车了。

刚买完票不到两分钟，爷爷就要求下车，他说晕车太难受了。

爷爷对他说：你也坐车走吧，别管我。

他说：不，我跟你一起走。

那条路很长，他们走了很久，是他一生走得最长的一次路。

再后来，爷爷去世了。

多年以后，他自己买起了车，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开车经过了那条路。

还是那条路，跟20年前的一模一样，一点都没有变。是那些熟悉的路牌上的地名唤醒了他的记忆。

他又看见了20年前跟爷爷一起走路的情形。

可是，那个老人呢？是什么把他拉走了？他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在了？

想着这些，他的泪就下来了。

 

8. 钉皮鞋

村里杨石匠的女儿小学毕业后她就到广州打工去了。去了不久之后就开始给杨石匠寄回大把大把的钞票，杨石匠每次到乡政府去取汇款的时候，总是笑得合不拢嘴，取回汇款之后一定要到每家都坐坐，他时不时摸摸他那鼓鼓囊囊的口袋，叹着气说：

“哎，这可咋花啊。”

听的人“哧”的笑出声来：

“要是我像你这么有钱的话，第一，把自己浑身上下从头到脚换一下包装；第二，把你的土房子掀了，盖一栋像城里那样的洋房；第三，买电视，要大的，彩色的；第四，嘿嘿，就是把你那个黄脸婆休了，去城里找个年轻的小妹儿耍。”

杨石匠没想到自己刚一说自己钱没处花就有人奉上了这么多的锦囊妙计，他嘿嘿笑了两声，觉得每条都说得很有道理。

杨石匠穿起了皮鞋，还特地到镇里去找了个皮匠，在他皮鞋的后脚掌处钉上一块铁皮，他抚摩着那块铁皮对皮匠说：

“这下扎实了，连刀子都刺不穿了。”

他回到村里的时候，每个人都踮着脚尖向来路张望，鹞子丘的人们第一次听到了他们从没听过的一种声音：

“嚯嚯嚯——嚯！”

 

9.钱满仓

钱满仓的老婆金银花晚上和钱满仓干完无师自通的体力活儿后就拍打着他那个已经疲软的地方说：

“老娘跟你干真是倒八辈子霉了，又累又穷，还他妈的不舒服。”

钱满仓说：

“还是村里在县城当洗头妹的茉莉花爽，每天都可以体验不同的男人和搞法。要我是茉莉花的话，这辈子死了也值。”

金银花翻了一下身：

“你老头真他妈的缺德，给你取了个这样的名字。你他妈穷得跟一条狗似的。”

钱满仓嘿嘿一笑：

“我这辈子就这点满意的地方。”

金银花照他屁股上踢了他一脚：

“名字能当屁用。”

 

10.烧钱

村里的茉莉花终于回村了。

她整天哭哭啼啼的，神情哀怨，蓬头垢面。

她的父亲说：不就是得了爱滋病吗，你挣了那么多钱，还不容易治？

她的母亲对她的父亲说：就是你这个死老头，当初硬要逼着女儿出去打工，她要读书你却拿不出钱来！

茉莉花眼神空洞，最后终于快死了。

临死之前，茉莉花取出一叠一叠的人民币，约莫有十多万吧，跪在她父母的面前，哭着，流着泪，一把火，一点一点地将人民币烧了个干干净净，谁都不敢上前去拦。

 

11.亡者归来

村里的王老叔，已经很老了，独自一人与一只狗相依为命。

老叔的右手拇指齐根断了，听村里人说，他的手指是自己砍掉的。当年为了逃避国民党抓去当壮丁的厄运，舍不下年过七旬的老母，他选择了自残。拇指没了，就没法抠动板机。

王老叔的弟弟却没能逃脱厄运，自他27岁那年被国民党抓去当壮丁之后，杳无音讯。

村里有一种风俗，逢年过节的时候，总要为亡者烧香送纸。

王老叔老了，老得都有些走不动了，逢年过节，他也为弟弟烧一些香、纸之类的祀品。

谁知有一年，一封从台湾来的信辗转送到了村里，收信人是王老叔。信上写着繁体字，竖着排列，几十年过去了，虽然小村的行政规划几经更改，但最终还是送进了村。

是王老叔的弟弟写来的，他说他在台湾很好，娶了妻生了两个儿女，都在台湾读大学，这辈子没什么别的希望，只希望回村看看，如果还有亲人在世的话，盼速回信。

王老叔得知弟弟的讯息后，激动地哭着，喊着，本以为弟弟已死就要归来，这个有些走不动的老头竟然奇迹般地年轻起来。

不久，一个老头柱着拐杖，出现在村子里。

王老叔与这个老头抱头痛哭，感动了村子里的每一个人。

王老叔的弟弟回台湾之后，不久就离开人世了。

 

12.被撑死的牛

村里有个李二娃，平日好逸恶劳，有一次偷了人家两担黄豆，藏在竹林里，不料被一头牛偷吃完毕。牛吃完豆后口渴，遂前往溪边一阵猛灌。

不到半日，黄豆在牛胃里发胀，牛被活活撑死。

 

13.巫师怕鬼

村人信奉神灵，巫师一日晚归，路闻怪叫声，夜深人静，令其胆战心惊，遂大呼村民救命，巫师怕鬼一时在村里传为笑谈。

 

14.界树

村民甲与村民乙的地接壤，以一块巨石为界，两家相处非常愉快。

孰料有一年竟从两家地的界线巨石下生出一棵桃树芽来，两三年过去，桃树越长越高，竟结了果。

村民甲以为该树归己所有，村民乙也以为该树归己所有，遂发生争执。

后两家不可开交，并为此发展到大吵闹，终于有一天，两人站在桃树下拳脚相向，这还不算，各自都找了十多人前来助阵。

最后，双方两败俱伤，愤怒之余，一举烧毁了桃树。

村民都说，都是桃树惹的祸。

只有甲乙二人明白，其实关桃树什么事呢？从此他们不能在桃树下乘凉，不能吃到略到酸味的桃子，桃树其实是很好的。

 

15.青蛙不可欺

村子郁郁葱葱，村子前面的一条小河更是婉约迷人。

小河是孩子们的天堂。

有一年，村子里的孩子们发明了一项新的乐趣：那就是从小河里抓青蛙，然后将青蛙烤了吃。

孩子们乐此不疲。

不久，很多孩子们都感到眼睛酸涩，泪流不止，更有甚者，眼睛里竟然长出包来。

大人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随便找赤脚医生拿了点药，可仍然不见效。

后来将孩子们送到大医院一检查，才发现是烤吃青蛙惹的祸。城里的医生说，孩子们的体内有青蛙寄生虫曼氏裂头蚴的抗体，眼球内藏着的寄生虫体为曼氏裂头蚴，而眼睛里的肿瘤就是捕食青蛙所致，寄生虫被孩子们吃下去后，钻到眼球里并藏了起来。

从此孩子们对包括青蛙在内的动物均敬而远之。

 

16.飞机与降落伞

村民们从未见过飞机。

有一年，村子里的大山上竟忽然来了一架飞机。

飞机飞得很低低，几乎都快压着山头了，每一个村民都跑出门外，跑向山头，朝飞机欢呼雀跃。

有的说，他连飞机上的五角星都看得清清楚楚；有的说，他连飞机上的驾驶员都看得清清楚楚；有的说，驾驶员还朝他竖起大拇指呢。

可是飞机到这穷山头来做什么呢？观察一阵之后，村民们才发现一个规律：飞机只沿着山头和山沟飞，对有房子、田地的地方却从不光顾。

一连好几天，飞机都在吃过午饭后盘旋而至。

有村民就跑到山头上去看个究竟，他们埋伏在山头，看飞机究竟要做什么。

一看才明白，原来那些飞机正播撒树种。密密麻麻的，像下雨一般，簌簌地落在山头上。

孩子们追着飞机跑，喊着，叫着，多希望飞机能停下来。

孩子们在山头上找寻着那些奇怪的树种，他们还有了意外的发现，那就是伴随着那些树种落下了许多降落伞，这些降落伞已经不是完整地了，只剩下一大张一大张的降落伞的塑料皮。

那个秋天，村子里的孩子们又多了一项乐趣，他们将这些降落伞皮放在嘴里吹，能吹出一个个硕大的泡泡出来，就像吹泡泡糖一样。

第二年春天，生出了很多小树苗，再过几年，山头上已是郁郁葱葱的一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