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那些刻骨铭心的痛,那些不碰就痛的伤,只有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在某个夕阳衔青山的黄昏,在某首经典怀旧的曲子里,那些生命中最深的伤口才忽然变得脆弱而不堪一击,鲜血淋漓……也只有在那时,你才会明白,想一个人竟然会如此痛不欲生——那真是一种生离死别的切肤之痛呵!”
爸爸,这是我去年在您逝世三周年纪念日写下的怀念。
可是,今天,时隔一年,在您逝世四周年纪念日即将到来的时候,我的心境却没有了悲伤。我只是在想,倘若您还健在,我一定会邀请您来我在城里的家小住一些时日,我一定会扶着您的手去吃那些您从未吃过的菜肴,我一定会在某个布谷鸟啼鸣的黄昏一路跟随着您回到开满杏花的村庄,我一定会挽上裤脚穿上破烂的球鞋穿过沾满露珠的庭院跟随您一起高举着锄头叩击大地的胸膛……爸爸,这些想像中的情景,又怎么会让人悲伤呢?
爸爸,如今回想起来的,都是我们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尽管我们小时候穷得没饭吃,尽管我们冬天没有袜子穿,尽管我们一年四季都吃不上几次肉,可是爸爸,今天我能回忆起来的,全是跟您在一起的幸福的时光。
那个月亮还没落下去的冬日的早晨,我刚做完早操,竟意外地跟您在操场上相遇。我问您这么来了,您说你妈妈生病了,在医院,你学校离医院近,我就来了。您看着我的饭盒里全是白米饭,没有一点菜,您拿出一个塑料袋,对我说:吃吧。我问这是什么,您说是烧腊。我问烧腊是什么,您说我也不知道,他们说就这样就可以吃,不用再煮了。爸爸,您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吃烧腊,那也是我人生中最好吃的烧腊。
爸爸,您还记得那些童年吗?童年太短太短呵,我们一起在地里锄地,我每次都指着大片大片需要翻的地对您说:爸爸,咱俩分工,我把这块地翻完了就回家。您看了看说:好啊。可是每次我都不能完成既定的目标,最后都是您挥汗如雨地一个人在地里做到天黑。每天早晨在睡梦中听见您起床开门的声音,听见您从地里担着粮食回家的脚步声,我总是赖着不肯起床,您就会走进来,掀开我的被子,朝我的屁股上啪地一下,我便起床跟着您下地了。在地里,我跟您讲书本上的故事,您跟我讲您以前的故事,我们是那么有说有笑,那是多么的有趣呵。可是,爸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们之间的话就少了,玩笑也不开了,故事也不讲了。是从我离开故乡到县城读初中的那一天起吗?是从我喉结变大声音变粗的那一天开始吗?为什么童年的时光总是那么的短暂?爸爸,我宁愿永远活在童年里,我还想听您讲故事,讲笑话,我们有说有笑地走过粗粗的田埂……
还记得我复读的那一年,村里不少人都对您说:供他读书又有什么用?现在考上大学了国家也不包分配。您只是笑笑:多读点书总没坏处。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我迫不及待地从镇里一口气跑回家里,您正在满头大汗地给叔叔家搅拌建房子用的泥沙,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对您说:爸,我上了。您停下来,看着我,用衣袖摸了一下额头的汗珠,什么也没说,良久,我看见您眼里蓄满了泪水,您为您付出的艰辛终于得到了回报而高兴。
爸爸,请原谅我,我仍然止不住地流下了泪水……多年以来,我一直以为您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您或许是丢下锄头背着双手到远方的某个亲戚家去了,您或许是为了我们一家五口的生计而累得忘记了时间,您或许是为了察看庄稼的长势而被田野迷住了,可是,爸爸,您千万不能忘记回家的路啊,那条路,您曾经走过千回万回,又怎么会忘记呢?
您走的那年,我一共只和您见过三次面。第一次,我“五一”放假回家,把二弟一家三口接到重庆,给二弟找了一个在餐厅打工的工作。还记得您绕过院子里的篱笆墙,到地里收获您种的碗豆夹,青青的豌豆夹刚刚才可以吃。您说,听说你要回来,这是我们今年第一次吃,你也回家尝尝鲜;第二次,是7月,我回家把刚放暑假的小弟接到重庆来为他补习功课。您依然沉默寡言,苍老了许多,我说二弟现在成家了,不用您操心了,小弟还小,他现在读书也花不了多少钱;第三次,是离春节只有五天,我看见您的时候,您已经躺在棺木里了。任凭我怎样訇然拍打着棺木,您哪怕一点回应都没有……
爸爸,我还是当年那个赤着脚的少年,站在村口的皂荚树下,眼巴巴地望着那条村里唯一一条通往山外的路,等着您的身影出现在山路的尽头,爸爸,您听到了吗?我依然站在村口的风里日日夜夜地等您回来,回来和我们团聚;爸爸,我还是当年那个听话的孩子,只要您吩咐,我都愿意跟您一起去地里劳作……
好了,爸爸,不提那些伤心的往事了,我想您一定不愿意看到我的伤心,因为期盼亲人们过得幸福是每一个逝者最后的遗愿。我现在生活得很好,买了房子,讨了老婆,小弟也在重庆来了,我们都生活得挺好。您在天堂也一定还好吧?
爸爸,倘若真的有来生,我还做您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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