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118.img.pp.sohu.com/images/blog/2007/6/7/15/23/1139da84306.jpg                                            柳海顺的身份证

                                 活在厚望里

《活在厚望里》。

这是我曾经写过的一篇随笔的题目，署名长安刀客，发表在《读者》（原创版）2005的某一期上。

是的，我活在老家人的厚望里，尽管我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说穿了，我还只是一个在这个城市的一个小记者，他们将寄希望于我的做法又有多少能真正实现呢？

当柳海顺昨天给我打来电话，我的第一个念头是他竟然还活着（请恕我的这种想法对生命的不敬）。而且从他的声音里依然能感觉出他的乐观。

只是声音显得有些苍白。

一个人在经历过对生命的绝望之后是不是开始变得格外的珍惜？

“李老师，您最近工作还顺利吧？我是柳海顺，您还记得吗？昨天到新桥医院来了，他们说新桥医院的血液科是最好的。”停了一会，他又说，“病人太多了，我现在还在走廊里的一张床上，连房间都没进到。”

一年多没联系了，这个我曾经的学生依然还活着。

我本以为，像他这样的病，白血病，即使还活着也早就不堪忍受的了。

我本以为，像他这样的家境，他早就放弃了对生命的渴望了。

10年前，1997年，他是我的一名学生。

那所学校的名字叫奉节县江南乡成人学校。位于江南乡西流村4组的一个穷山沟里。那里也是我出生的地方。

名字叫成人学校，其实就是初中。这所学校的教学有两个特点：一是管理严格；二是学生交的钱比其他任何同类学校都低80-120元。这里的学生也有两个特点：一是穷，因为这里学费便宜，所以才有了接受再教育的机会；二是成绩差，到这里来的学生都是没有被公立学校录取的学生。

这所学校至今仍顽强地生存着，培养了2000多名初中毕业生，也有很多学生从这里考上了高中，走了出去，再考上了大学。

                        姐弟俩

1996年，我高考落榜后来到江南乡成人学校，做了一名代课老师，语文、历史、政治什么都在教，每个月所有的收入300元。

柳海顺那时读初二，初二一共100多个学生，全部挤在一个大教室里。成绩差、调皮的同学一般都坐在教室最后几排，柳海顺就坐在最后一排。

他坐在那里不是因为成绩差，是因为我到这个班来以后进行了“改革”，成绩好的全部坐后面，成绩差的坐前面，这样便于管理。偌大一个教室，只要有一两个学生讲话，整个课堂就没法上了。

因为他成绩好，所以对他印象很深。

柳海顺是一个很文静的学生，不像其他男生调皮，见了我也总是“李老师李老师”的叫，班里有一个女生叫柳海群，一说话就脸红。

开学的第一周，有一天早自习上，我看着同学们读书，柳海群到我这里来背书，我一边听她背书一边看着坐在座位上的学生。

忽然我看到柳海顺正盯着柳海群看，我仔细看了看这两个学生，忽然发现他俩的模样竟然很相像，再一想他们的名字也很接近，难道……他们是兄妹俩？

等柳海群背完书我问她：“柳海顺是你哥哥？”她笑着回答说：“不是。”我“哦”了一声，“你们的名字和模样都很接近啊。”她笑着说：“他是我弟弟。”呵呵，原来如此，原来是姐弟俩在同一班上。

我想姐弟俩能在同一个班上读书，这无论对于他们之中的哪一个来说，在以后的人生中都是一份值得回忆的美好往事。

不久，我就发现柳海顺的一个奇特的现象：他上课的时候总是侧身而坐。有时候在黑板上板书，转身看去的时候，他又立即坐正了身子，面朝黑板。这样往复几次，我想他一定是在跟同桌做小动作或者说悄悄话，当即喊他站起来。

柳海顺红着脸，站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

他低着头，小声地说：

“没做什么。”

我有些生气了，明明看见他侧着身子竟然还说没做什么。

同学们都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也许是为了树立我这个新老师在学生中的地位和威信，也许是他的欺骗激怒了我，我命令他站到讲台上来。

他站了上来，低着头。

“说，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在看书。”

他竟然侧着脸在看书？我感到他分明在欺骗我，低估了我的智商。

我口无顾忌地大吼道：“哪有你这样看书的？！”说完还推了他一把。

“李老师，他没书，他跟我合看一本书。”这时候坐在最后一排的柳海顺的同桌忽然站起来说。

什么？他没书？都上课一周多了他竟然还没书？

我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海顺小声说：“我……我的书放寝室了……”

书怎么会放在寝室去？即使在寝室也知道这节课是我的语文课，早就应该把书拿回来呀。

我感到有些错怪他了，他是没有书才侧着脸的，而我却对他那么凶。

而且他的同桌说他没有，他又说放在寝室了，究竟是谁在说谎？我感到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

我感到有些下不了台。本想向他道歉的，但考虑到“老师的威信”，只好对他说了一句：

“下去吧，下次记得把书带来！”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我把柳海顺叫到我办公室，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才告诉我他确实没有书，因为家里穷，拿不出钱来交学费。他说：“我爸爸说再过一周等把猪仔卖了就有钱来交了。”

原来是这样，我想他姐弟俩都要读书，对于他的父母来说，一定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那你刚才为什么说书放在寝室呢？”

柳海顺不说话了，我追问了好几次他都不愿说。

最后，在我的再三追问下，他才说：

“李老师，我姐姐也在班上，我怕同学们因为我没钱交学费而看不起我们姐弟俩……我怕姐姐脸上跟着我遮羞。”

说完，他的泪水就滚落下来了。

那一刻，我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没想到，一个穷孩子，小小年纪就这样懂得考虑别人的感受，一个处处考虑别人感受、一个宁愿把所有的苦难都自己一个人扛的孩子，我又怎配做他的老师？

我在想，这样的品质，一个老师如何才能教会学生？

我在内心深处开始尊重他起来。

我拿过我的教科书，递给他说：“你先拿去看吧，等你有了新书再还给我。”

从此，我刻骨铭心地记住了这个孩子。

                       贫寒里的憧憬

那年冬天，小山沟下了很大的雪，虽然烤着碳火仍然觉得止不住的寒冷。在我的印象中，柳海顺大冬天的还穿着两件”〉牡ヒ拢派狭凰嘧佣济挥小＝淌依锏拇盎РＡЩ盗耍肿诹俅暗奈恢茫峡蔚氖焙蛞豺樗踉谧簧希罄次艺依匆恍┍ㄖ胶先ィ痪糜直缓绻纹屏恕＞驼庋屏擞趾擞制疲桓龆旌貌蝗菀撞虐竟ァ

熬过那个冬天，山野的春就来了。

我一向认为，学生所学的重要的知识都不在课本上，而在他们的理想上。我那个时候经常跟他们讲山外的世界，讲我和他们共同憧憬的大学校园的生活，我告诉他们有机会一定得走出山外去看看，我告诉他们读书是改变他们命运的唯一机会，没有知识走到哪里都很吃亏……

我深深地爱着这帮穷山沟里的孩子，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童年的影子，我看到了那个青黄不接的三月饿得没饭吃的我的影子，我看到了那个大冬天也没有袜子穿的我的影子……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从这帮穷山沟里的孩子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也经常被他们感动着，我们互相鼓励，共同憧憬有一个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