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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以后在外漂泊的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座如今已被淹没在长江之下的小县城，还记得那座小县城边缘的县中学，以及县中学校门口那个卖书的仁慈的老太婆。

在县中读书的时候，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文学。有那么好几次，我都在校门口那个小书摊上徘徊。我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集中在一本厚厚的《平凡的世界》上。那个书摊实在小得不能再小了，用两根木凳支着的竹板上整整齐齐地堆满了各种报纸、杂志和书籍。摊主是个老太婆，六十多岁的模样，头发已经白多黑少。听说她原本是一个小学教师，如今退休了，老伴得癌症去世之后，她就独自守着这个书摊过日子。可以看得出这个老太婆的生意并不好，都是来翻书的多，买书的少。我好几次放中午学后都看见她啃着干硬的馒头喝着苦涩的老阴茶，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孤独而慈祥。

　　我隔三岔五地不厌其烦地光临她的小摊，翻阅着那本书，她求售的眼神让我产生了做贼般的慌乱。我太喜欢那本书了，以至于常常忘了去看老太婆的眼神。

　　终于有一天，在经过近两周的不吃食堂的菜只吃白米饭下泡菜的日子之后，我决定买下那本书。我兴高采烈地来到老太婆的书摊上，大声地问多少钱一本，老太婆摩挲着拿起那本书，翻看了一下定价，说18元。我说定价我早就知道了，我问的是卖价。老太婆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阵，大概是在思忖多少钱卖给我合适。她想了想说：14元，不能再少了。那个时候我一周的生活费才8元。我数尽裤兜里所有的钱，加起来只有9.5元。

　　我无限珍惜地看着那本书，心想还得再吃上一周的白米饭下泡菜，才能买下这本书。可是我是多么想早点买下它！想到这里，我又一次掏出裤兜里所有的钱，重新数了一遍，还是只有9.5元，离买下它还差4.5元。可是这一次我有了新的发现：除了人民币外，我还有一叠菜票，我数了数那些菜票，竟然有5.1元！我想了想，对老太婆说：“我的钱不够——这样吧，差的钱我用菜票抵用行吗？等我有钱了我一定赎回我的菜票！”

　　老太婆看着我满手的零钞和菜票，叹了一口气，对我说：“我从来没见过有你这样买书的！你疯了？竟然把菜票拿来买书！你想饿死不成……”她在说这些话的同时，将那本我梦寐以求的书重重地摔到我的手上，然后一把夺过我手上的零钱，问：“你有多少钱？”我说：“九块五。”“那就给九块五，拿去！”老太婆给我的印象一直是和蔼的，我从未看他发如此大的火。可是分明地，我看见她在“骂”我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哽咽，连眼圈也红了。从她的叫喊声中，我读懂了那其实是一种博大的爱。

　　这件事情过去有整整10年了。可是我不止一次地回想起它，那个老太婆，我竟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今年春节回家的时候，本想去找寻中学时代的影子，可是那座小县城因为三峡工程已经变成一片浩淼烟波了。

　　在家里的书柜中，我珍惜地摆放着有梁晓声、余华、苏童、铁凝等作家亲笔签名的书，其中在醒目位置还摆放着一本封面发黄、略显陈旧的《平凡的世界》。每次看见它，我就想起了那段艰苦的岁月，想起了那个不知名的仁爱的老太婆。这种回忆使我长久地沉醉在书香里，久久不肯起身离去。漫漫人生，有书香相伴，足矣。（本文发于美国《星岛日报》、《亚美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