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洛哥的城市几乎都有古城区，但有两个古城更加值得驻足品味，不是因为建筑古老，也不是因为历史悠久，而是这两个古城，迄今为止还保持着千年不变的原始商业活动。从这些商业活动中，我们能够见到生生不息的尘世活力。商业交易展现了人类的自私贪婪、斗智斗勇和狡猾欺诈，同时也给人类带来了互相理解、共同发展和衣食温饱。这两个值得驻足的古城，就是马拉喀什和菲斯。

　　

　　马拉喀什的皇宫早已倒塌，失去了曾经的辉煌。时间已经把一批批曾经驰骋疆场的英雄送进历史，有的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当年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今天的马拉喀什，确实是寻常百姓的天下。这一点在杰马夫纳（Jemaa Fna）广场立刻就能够体会到。这个古老的广场，一如既往充满了人类的活力和张力。打个中国人熟悉的比喻，这个广场就像元宵节的地坛庙会，或者现在的簋街夜市，热闹非凡，人潮涌动，而且越过千年岁月，天天如此。

　　

　　来到这里，就像进入了中世纪阿拉伯的神话世界，随处可见各种稀奇古怪的人群和表演。热闹的同时，也暗流涌动，游人需要随时提高警惕。进广场前，我已经被人警告要看好背包，因为这是一个小偷和游人比试高下的地方；同时我也被告知不要随便对着表演者照相，否则一定会被敲诈一笔钱。我想，哥什么风浪没有经过，还怕在小沟里翻船？于是信心百倍步入广场。结果刚进去就被一个舞蛇者拦住，不管不顾把一条蛇挂在了我的脖子上，吓得我浑身激灵，连忙让他拿掉。没想到他伸手就要50迪拉姆（35人民币左右），我说没有让你挂，是你自己挂的，你给我钱我也不会让你挂，怎么还要给你钱？但是对方嘻皮笑脸，死缠烂打，最后只好给他10迪拉姆脱身。经此一役，我才体会到对手了得，从此小心翼翼，见到舞蛇者就蹦出三丈之外。但是几乎防不胜防，舞蛇者刚走，弄猴的人又来到你面前。

　

　　尽管心情有点受挫，但广场的小吃非常不错。到了晚上，广场就成了摩洛哥乡土名菜的夜市，各种特色烧烤小吃，只要敢吃，就会给你摆上来。一望无际的小摊支起来，烤肉的香味四处飘荡，引起巨大食欲。我们坐下来吃了几根羊肉串，又到了一个专门煮羊头的地方，吃了一点羊头肉。然后心满意足到水果摊前要了一杯鲜榨果汁。这里的水果摊也很有特色，各种新鲜水果铺陈，尤以橙子为多，你点上一种水果，几分钟鲜榨果汁就递到你手中。吃完烤肉之后，一杯果汁把口中的油腻洗刷干净，登觉心明气爽。

　

　　吃完后再悠闲逛逛广场周边的各种小店，这里卖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从仿古的器皿，到世界名牌的假货，应有尽有，和北京秀水街有得一拼。你在路上行走时，不时有人会窜上来拉住你推销物品，只要稍一犹豫，就会被死缠烂打到底。我因为不想在这里买东西，所以坚决拒绝任何推销，倒也没有惹上什么麻烦。在广场游览几圈后，兴尽而去。

　　

　　到了菲斯古城，由于行程安排，我们把游览时间安排在早上。九点到达古城时，古城的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昨天是伊斯兰年历穆罕默德的生日（不是每年都是这个日子），刚好又是圣诞节前夜（这里的人基本不过圣诞节），所以很多人欢聚到很晚才睡。大早上大家还没有起床，除了三三两两坐在路边台阶上的老人外，没什么人出现。我们享受到了难得的古城清净时光。阳光照在古城高低错落的房子上，照在淡黄色的墙上，斑驳陆离，充满宁静。

　　

　　整个菲斯老城，街道狭窄，最宽处也就两米左右，最窄处仅能一人容身。间或会有一个小广场出现，也就是大概一百平米左右，是城市各种活动的集散地。老城范围巨大，街巷纵横交错，如果没有人引路，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在蜘蛛网一样的街巷之中。到了中午，老城开始热闹起来，人群变得熙熙攘攘，街道两边各色商店都打开铺门，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挂到门口，游人如织穿行其中，叫卖声此起彼伏，卖者买者斗智斗勇，一派热闹景象。

　　人类的活力，来自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其中贸易的交流是人类最本质的交流活动。现代世界贸易往往十分正经，预设很多规矩，大家循规蹈矩，使得本来妙趣横生的交易活动变得了无生趣。进入杰马夫纳广场或者菲斯古城，人们暂时摆脱了文明世界的买卖规矩，摆脱了明码标价，进入了一种释放活力、机智应对的状态。比如讨价还价，在大城市商店里早就没有这个机会，但在这里，开价几百迪拉姆的东西，如果你真心想要，甚至可以砍到几十迪拉姆。在砍价的过程中，心里会充满成就感，当然不小心被骗，也会很受挫折。买东西买出成就感来，是一种很开心的体验。阿里巴巴的双十一大卖，也是利用了这种心态。可以肯定的是，在一种可控的无序状态下，贸易活动给人带来的惊喜和活力（当然有的时候也是烦恼和恐慌的来源），要比循规蹈矩的世界给人带来的稳定和无聊，更加容易激发人们的情绪、热情和追逐。

　　

　　对于中国人来说，这样的场景一点都不陌生，买卖之间互相较量、乐在其中，更是中国人的擅长。在古城里我兴致所至，也买了两样东西。一个是刻了光芒四射的太阳和花纹的铜盘，手工刻制，非常精美，我一看就爱不释手，大胡子店主开价1500迪拉姆，我还价到300，互相拉锯了十分钟，最后以500成交。

　　另外就是在一家皮衣店，到了他家楼顶平台上去看染坊的场景，作为感谢觉得不买点什么过意不去，就为儿子买了一件很好的皮衣。店家开价800美元，我还价到200美元，店家坚决要500。我就和他开始聊天逗乐，他说只要我买了衣服就送我一双200迪拉姆的拖鞋作为礼物；我说干脆我买拖鞋，你把衣服作为礼物送给我；我说你只要把衣服卖给我，我就介绍中国人来你店里买东西。我说我在中国认识很多人，他就问认识多少，我说我认识老婆孩子，还有邻居、同事啊。最后聊得开心，店主居然邀请我到他家里去玩。衣服最后以250美元成交，同时附带了一双皮制拖鞋。就这样我以二百五的心态，买了一件二百五的衣服。其实这样的价格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受骗了，但砍价的过程，真是乐在其中。

　　游览菲斯，值得一提就是到这些皮制商店的楼顶上，去俯看动物皮毛的揉制染色过程。据说千年之内，这一方法就没有变过。在被房子包围的染坊中，石砌的池子一个连着一个，有上百个之多。带血的皮毛（牛皮、羊皮、骆驼皮）运到这里，泡在石灰水的池子里两个星期左右，让皮和毛脱离；然后捞出清洗，再放入由鸽子粪等搅拌而成的池子里，浸泡三个星期左右，让皮子软化；皮子软化后，放到旁边的染池里浸泡染色，据说染料都是天然植物提取，一旦染好永不褪色。染色过程大概又需要几个星期，一旦颜色染好，就变成了各种颜色的皮革，可以做成衣服、皮包等出售了。这里的皮革全球闻名，质量上乘。据说世界上很多名牌时尚产品，都是用这里出去的皮革制作。如果不讲究品牌，这里的皮制品一定是全球最好最便宜之一。由于这些染缸都在露天，各种皮臭加上鸽子粪的臭味，使整个染坊上空恶臭难闻，上天台之前，店家会给你一把薄荷叶，放在鼻子底下闻着，以抵抗空气中的恶臭。现在是冬天，臭味不那么凶猛，据说到了夏天，有不少人一上天台，就被熏死过去了。看着在池子周围劳作的工人，浑身上下都是脏水，把皮子一堆堆从水里捞出来，神态自若，也不戴口罩，一年四季就这样工作，也许是久处其中不闻其臭了吧。

　　

　　到了傍晚五点左右，我们到古城对面的山坡上去看落日中的菲斯老城。老城区完整地展现在我们面前，房子鳞次栉比，在山坡和山谷中展开，几乎一望无际，无数的宣礼塔耸立在夕阳的光辉中，似乎向人诉说千年历史。随着夕阳西下，古城的灯火星星点点亮起，同时亮起来的，也许还有人们心里千年不变的希望：不管宗教多么神圣，人间烟火才是真正的温暖所在，也才是人类活力和生生不息的根源。从耶路撒冷到麦加，从大马士革到菲斯，从印度到中国，人类在宗教活动的背后，从来没有放弃过对于幸福和温暖生活的追求。包括那些在臭水池边劳作的工人在内，人类一代代人的努力，就是为了当黄昏来临的时候，能够为家人点上那一盏穿透黑夜的明亮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