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悄悄地来过

鱼阿晚

　　在最好的年纪，多幸运遇见你。

　　1

　　阿莱第一次遇见爱情，是在她十七岁的时候。

　　她从来就不是个乖乖女。那时候大家都玩魔兽，她也跟着玩，会跟着班里的一群男生翘掉晚自习去校外的网吧打游戏。上课的时候，喜欢跟老师调侃，惹得同学们哄堂大笑。

　　典型的青春期叛逆少女。

　　陈深海出现的时候，阿莱正站在老刘面前，听着他不厌其烦地说教。她一脸的漫不经心，让老刘显得很无可奈何。

　　“刘老师。”门外的男孩子穿着中规中矩的校服，头发剪得很短，看起来干净利落，一丝不苟。

　　生面孔，但长的不赖嘛。阿莱在心底给他打了个八分。

　　老刘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进来。

　　擦身而过的时候，阿莱闻到一阵淡淡的清香，真巧，他也用飘柔啊。

　　当老刘把他领到班上，跟同学们说他是新转来的插班生时，阿莱想，她一定和班里的女生一样，双眼放光。

　　十七岁的阿莱，年轻恣意，最不缺的便是勇气，一腔孤勇。

　　很快整个年纪都在传：高二三班的那个周莱在追求转校生陈深海。

　　好哥们儿颜开拍着她的肩膀说：“行啊你，怎的突然想起谈恋爱了，以前的灭绝师太哪儿去了？”

　　“滚滚滚，什么灭绝啊？姐那会儿不是没碰着能让姐心动的人吗，姐这叫一见钟情，懂吗你？”阿莱将热气腾腾的小笼包与豆浆放在陈深海的桌上，朝颜开摆摆手。

　　“哟，人来了。”颜开冲着阿莱贱兮兮地喊了一声，她立刻收起玩世不恭的脸色，转过头笑嘻嘻地跟陈深海打招呼。

　　对方朝她点了一下头，指着桌上的早点问：“你的？我吃过了，你拿走吧。”

　　阿莱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站在那里不动弹。

　　陈深海没招儿，拿起早点就要将它们放到阿莱桌上，阿莱的声音却乍然响起：“不许给我！不吃你就扔了吧！”看着面前女生的脸上隐有怒气，他想算了，收下吧，女孩的脸面薄，别让她难堪了。

　　可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每次阿莱都将陈深海弄的哭笑不得。再后来，便换成了陈深海给阿莱买早点。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可不是，用陈海深的话说，就是好男也怕女缠。

　　“好啊姓陈的，你嫌我烦是不是？”阿莱双手圈住他的脖子，故意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陈深海连连求饶，说怎么会呢，你可是我最喜欢的人。

　　切，真庸俗。阿莱心里一边吐槽，一边却像灌了蜜糖一样欢喜。

　　这是年少的喜欢呀。就像小时候在街边买的棉花糖，轻轻咬一口，便甜得不知所以。

　　2

　　阿莱依然会翘掉无聊的晚自习，跟着颜开去网吧，在游戏里杀红了眼。

　　她喜欢那种什么都不用想的感觉，在虚拟的世界里，她可以成为她想成为的人，任何人。

　　陈深海总劝她，让她离游戏远一点，让她好好学习。可她在这一件事上固执的很，半点也听不进去，一脸无所谓地说：“要那么好的成绩干什么？我才不给他长脸。”

　　陈深海知道，这个他是她的爸爸。

　　阿莱虽然从不跟他说她的家庭，可风言风语传的厉害，他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他们说，阿莱的爸爸在外面养小三。

　　阿莱从没在他面前哭过，整天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笑得比谁都大声，可谁又知道她心里的真实想法呢。

　　陈深海每次看着阿莱这么满不在乎的表情，只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像是能感受到她的难过，跟着她一起隐隐发疼。

　　谁说年少时的喜欢太肤浅？从最初的悸动到后来的迷恋，喜欢早已生根发芽，悄悄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它是爱的化身。

　　期中考试的试卷发下来的时候，陈深海看着阿莱的试卷上满满的红叉，一股不知名的气愤涌上心头。

　　阿莱在网吧玩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陈深海冲进来一把拽下她的耳机，拉着她出去。

　　“周莱，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你没有必要为了他而把自己变成一个萎靡不振的人。你能不能振作一点，你要明白，只有你变得足够强大，就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你了。”

　　阿莱看着眼前的陈深海，他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楚，但她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痛心疾首。她瞬间就觉得心里似乎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暖流一阵又一阵地涌过。

　　她一把抱住他，哭得稀里哗啦。

　　多幸运，在堕落的时候，有一个人像天神一般地出现，降临在自己身边，愿意跟着自己一块儿痛，与自己一起承受生活中的那些不美好。

　　3

　　从此阿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上课安分守己，下课时比谁都勤奋地做习题，遇到不会的题会去办公室找老师，也不再逃课去网吧。

　　周莱还记得，当她去办公室找老师问问题时，老刘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的样子，她正儿八经地站在老刘面前，朝着他笑：“我要洗心革面了！”

　　老刘当场愣住了好几秒，继而冲她竖起了大拇指，好样儿的！

　　大家都调笑说陈深海挽救了一个险些失足的花季少女。

　　陈深海便答一声：“必须的，我媳妇儿，能让她跟那些小混混在一起么。”

　　这话一出，颜开不乐意了，他冲着陈深海便是一句：“你说谁呢？”

　　“说的就是你。我告诉你，你以后离周莱远一点，别带坏她。”陈深海也站起来，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砸出来。

　　阿莱回到教室的时候，感受到的便是这样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低气压，绝对是史上最低气压。

　　“怎么了，你们？”她试探地问了一句。

　　“你别管，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俩个大男生居然异口同声地回了一句。

　　阿莱看着他俩将战场转移到学校的操场，脑中消化着刚刚听到的颜开的那句“我喜欢她，这是我的自由”。

　　五十米赛跑，一次定输赢。阿莱看着他们两个在跑道上拼尽全力奔跑的样子，暗道幼稚，但心里却被暖暖的东西所充斥。

　　趁着年少轻狂，总得冲动一回，放肆一回，争取一次。这是青春的号角，她为此感动

　　陈深海险胜颜开，他躺在草地上，说阿莱向来粗心，也许并不知道，可他早就看出来颜开喜欢着阿莱。

　　颜开错愕，说怎么会？自己隐藏的那么好。

　　“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她的一切你都想要拥有，你会不自觉的关注着她身边的一切，喜欢一个人，眼神是不会骗人的。”陈深海看着蓝蓝的天空，缓缓说道。

　　阿莱跑到陈深海身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眼睛里泛着泪光。

　　她看向一旁的颜开，嘴里轻轻吐出一句：对不起，我只把你当好哥们儿。

　　4

　　高三的那个周末，阿莱的妈妈终于和爸爸离了婚。

　　她并没有觉得很伤心，跟着妈妈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她说：“妈，你早该跟他离，你应该去寻找自己的幸福，真的，我一点儿都不怪你。”

　　离了好。

　　妈妈叹着气：“当初就是看着你爸老实，对我也好，才拒绝了那么多人，跟了他。早知道他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怎么也不会跟他结婚。”

　　阿莱在这一刻突然非常憎恨，憎恨那让人变得面目全非的时光，这让她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上，轻易就湿了眼眶。

　　陈深海赶到KTV的时候，阿莱正一个人大声唱着歌，桌上乱七八糟地摆放着啤酒罐。五颜六色的灯照射在她的脸上，形成一副与世隔绝的画面。

　　“你来啦……”阿莱笑嘻嘻地看着他，一把倒在沙发上，头发散下来，遮住她半张脸。

　　他坐在她身旁，将她的头发别在耳后，他说我知道你很难过，难过就哭出来吧，我陪着你。

　　“陈深海，你会一辈子都陪着我吗？”阿莱顶着一双红红的眼睛，固执地问。

　　我会。面前的少年，目光坚定。

　　这两个字织成的天罗地网，让阿莱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每次一想起，就觉得痛不欲生。

　　如果不是我。

　　第二天，陈深海没有来上课。阿莱打电话给他，电话那头是陈深海有些虚弱的声音。

　　阿莱扔下手中的习题册，背起书包就往外跑。医院里，陈深海正在大厅里输着液，看起来有点憔悴。

　　“都说了让你别来，一点小感冒而已。”说是这样说，看到她站在这里他还是露出了笑容。

　　阿莱坐在他身边，说好好地怎么就感冒了，是不是昨天晚上去KTV的时候冻着了。

　　陈深海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没事儿，别担心。

　　可是命运啊，总带着不怀好意的幽默，突如其来的当头一棒，总让人猝不及防。

　　5

　　第三天，陈深海便被转到了市中心医院。第五天，他被送进急诊室。

　　由于感冒，引发了一系列并发症，急性脑膜炎，医生也无能为力。

　　陈深海的父母在急诊室门前哭得呼天抢地，阿莱安静地坐在医院走廊里的椅子上，手触摸着冰冷的椅子边缘，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好可怕的噩梦。

　　求求你，快点让我醒过来吧。

　　阿莱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病房里，妈妈坐在床边，说自己因为低血糖晕倒了。

　　他呢？陈深海呢？她急切地问道。

　　得到的是那个自己不愿意承认的回答。

　　天好像黑了呢。

　　阿莱看着窗外的暮色，只觉得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荒芜。

　　原来生命这么脆弱。

　　全班同学举行追悼会的时候，阿莱没有上去讲话，只是坐在位置上，看着班主任老刘说到动情之处，一个大男人，竟流下眼泪。

　　真奇怪，她并不想哭。

　　她想起陈深海父母拿着的小小的骨灰盒，一个人，原来可以变成那么小的一撮灰，一个人，原来那么微不足道。

　　她想起她坐在床边跟他说“你快点好起来，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的时候，他闭着双眼的眼角缓缓落下一滴泪。

　　他也想拼尽全力活下来吧，他还这么年轻，还有那么多放不下的牵挂，还有没有实现的理想……可是死神说来就来，从不给人反抗的机会。

　　追悼会后，阿莱将他的桌子搬到教室后面的小角落，会每天将它擦一遍，不让它落上灰尘，发了试卷会将它整理好，放进他的书桌。有时候，她会趴在他的课桌上，眼睛只是望着窗外的那棵大树，不说话。

　　睡觉的时候，她梦见他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追，快要追到的时候，他回过头朝她伸出手来——然后戛然而止。

　　从梦中醒过来，天还没有亮。她打开手机，点开相册，陈深海笑得一脸灿烂。

　　你永远也看不到我最想你的样子，因为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最想你。

　　思念是无边无际的寂寞，你看到了吗，我思念你的样子。

　　6

　　六月的蝉叫得很厉害。

　　高考之后，颜开约她出来。他们坐在学校旁边的奶茶店里，只觉得恍若隔世。

　　“你填的志愿是哪里？”颜开问道。

　　“北方的一个城市。”阿莱回答。

　　颜开默不作声地喝着奶茶，看着奶茶店里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们，良久缓缓开口：“要是在同一所大学见到我，你会高兴吗？”

　　阿莱抬起头看着对面的男孩，他青涩的脸庞充满着期盼与紧张。

　　“颜开，别再追逐我的脚步，别等我。”

　　看着阿莱转身离开，颜开追上前去，不死心地说：“他已经不在了，你总要有自己的生活。他一定也不希望你将自己困在过去，他一定也希望你幸福。”

　　阿莱没有回头，走得很坚决。

　　坐上北上列车的时候，阿莱觉得自己有些解脱，这座城市，带给她太多痛苦的回忆。

　　脑子里忽然想起一句话：边走边爱，反正人山人海。

　　可能也许某一天，在人山人海里面，会再次遇见另一个陈深海，但还要过多久，就没有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