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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往事
华德阳
野蛮与文明
乡下人进城里送儿子上大学,一路惊奇,一路赞叹:“城里人好福气!”刚下火车,忽感喉痒,习惯地咳了一声,又习惯地把痰吐在地上,且习惯地用脚蹭去。不料这习惯立即被城里人大喝一声,并罚去十元钱。
这就是乡下人的野蛮,这就是城里人的文明吗?
城里人去乡下赏风景,一路惊奇,一路赞叹:“乡下人好福气!”刚下轿车,忽感尿憋,于是到庄稼地里解决。忽从玉米地里钻出几个割草的小孩,大叫:“真不害臊!”嬉笑而去,并没罚款。
这就是乡下人的野蛮,这就是城里人的文明吗?
野蛮是质朴的野蛮,文明是包装的文明。
(说明:这是从农村走出来,进入所谓的大城市时的真实经历和感受,进入大学以前,我最远只到过县城,并且是和中考、高考有关。写于大一,刚刚进入大学的第一个月,1999年9月。)
鱼头的爱
看过不少歌颂母爱的文章,也听过不少赞美母爱的歌曲,也曾深深地为之震惊。赞叹之余,也时常由人思己:自己为什么没有如此博大的母爱呢?也许是自己不曾细心体会吧。看了一篇《妈妈喜欢吃鱼头》的短文后,恍然领悟到自己也有充满母爱、父爱的“鱼头的故事”。
出生在农村,一年能见腥味的日子实在少得可怜。更何况是上世纪80年代的农村?
在幼时的记忆里,能吃到鸡肉的情况有两种:一是中秋节,按乡俗这天必定要杀鸡的;一是家里养的鸡被黄鼠狼咬死了,扔掉是舍不得的。可一年又有几个中秋节呢?谁又希望辛辛苦苦养大的鸡惨死于黄贼之口呢?
七口之家,有了这么一次开荤的时机,也是“僧多粥少”。父亲是个孝子,一碗带肉的菜刚端上饭桌,他便挑肥拣瘦地送到爷爷、奶奶二老碗里,我们姊妹三人是不敢有任何异议的。即使碗里有块裹在菜里幸免于难的好肉,在被我们翻天覆地的找到之后,也会怅然若失:为什么不是块多骨少肉的孬肉呢?即使父亲觉察不到我们虎视眈眈的目光,也是不敢贸然下筷的。
好肉不敢吃,是怕父亲威严的目光;鸡头鸡爪不敢吃,那就要怪自己胆小了。
每次鸡头鸡爪都归父亲享用。等父亲把好肉奉送给他的父母之后,母亲便把鸡头鸡爪搬到父亲碗里,然后我们三人碗里也有了等份的肉,母亲碗里就只剩下菜了,而且母亲往往会加上一句,说:“鸡头有什么好吃的。”我们当然不会理解其中的深刻含义,因为无知的我们、馋嘴的我们,正各自奋战。况且鸡头的确不是好吃的,也许母亲真不喜欢吃鸡头吧。
当时是无法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的。母亲极少吃鸡肉,而她又把鸡头、鸡爪让给了父亲,除了“食之无肉,弃之有味”的鸡肋,几乎没得吃了。可只顾自己的我们,有谁关心母亲吃了什么呢?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当母亲把鸡头、鸡爪送到父亲碗里时,父亲也会推让:“够了,够了。”因为鸡只有一颗头啊,它只能归属一人。唉,现在想想,为什么鸡只长一颗头呢?
现在父亲仍保留着吃鸡头的习惯,因为我们无人问津:母亲不怨,我们不敢。母亲仍习惯性地把鸡头让给父亲,且在我们已经吃了一会才围上饭桌,慢慢地咀嚼着……
现在心静之时,时而恐慌。哥哥、姐姐已经成家,父母也已年迈,若干年之后,我们各自带着自己的孩子与父母欢聚一堂之时,谁来吃这鸡头呢?
(说明:高考后的暑假,那时我家正在盖屋,姐姐的工作也没着落,正是我家经济困难的时候,我接到了录取通知书。我考上大学没有收到一件礼物,连件新衣服也没有买,提着姐姐上学时用旧的皮箱去报到,里面就几件高中时穿的衣服。在缴费时,发现学费竟然没带够,原来我少算了一项;并且我的迁移证上还需要到乡里的派出所盖个章……姐姐马上坐车回去,第二天一早又赶来。缴完学费之后,还剩700多块钱,我盘算着用到寒假还应该有剩余,其实是远远不够的……两个月后,我写下了这篇文字。写于1999年11月,大一上学期。)
父亲从远方来
为了省点路费,也想为下学期挣点生活费,假期里便没有回家,只是打电话报了个平安,并让家人开学时把学费汇来。
一暑假的摸爬滚打,人更黑更瘦了,脑子却聪明了些:血汗钱花得容易挣起来难。一个汗滴摔成八半,其含金量也是微乎其微的。细细一算,挣了500多元,也心满意足了。
某日,我从校外归来,于校门口见一熟悉身影一晃而过。看着很眼熟,因为本人有眼疾——近视,更何况那人左手一个大包,右手一个大包,蹒跚前行。走到宿舍门口,那人一回头,我才发现是父亲。
“何必把学费亲自送来呢?寄来就行。”我首先想到的是钞票,委实心痛父亲浪费的路费,自己精打细算也付诸东流了。
“你娘不放心,我也……我也说寄来,可最后觉着还是送来吧,顺便看一看。”父亲打量着我,似乎要琢磨一下我的黑白胖瘦,回家也好如实汇报。我略带尴尬地看了看手表,说:“好,咱吃饭。”
饭后我让他休息一下,便去图书馆了。下午该吃饭时回来,见父亲正悠然地抽烟,我说:“好,咱吃饭。”晚上我仍然去图书馆,父亲待在宿舍里,等我回来时他已入睡,整夜无话。
次日,本想陪着父亲看看校园,但一想到同学们的眼光,便打了退堂鼓;到外面去吧,又得花钱。干脆待在宿舍吧,父亲也难得休息一下。我忽然想到这样一个心安理得的理由,于是我们吃了早饭便待在宿舍里。
一整个中午,我都陪父亲说话,只是陪着,他说我听。他问三句我答一句,后来冷场了,他又问我的成绩,我羞愧地说:“这个,不好……”父亲忽然站起来,醒悟地说:“哟,真快,该吃饭了……”他拿起水壶走了出去。
父亲执意要走了,提着两个空包说:“别送了,轻松多了。”我心里忽然沉重起来。看着父亲挤上公交车,心里开始滴血。
(说明:这是一篇小说,但里面有我的影子。贫困生难免会自卑,尤其是家人来看自己的时候,看看人家父母的体面,比比自己父母的寒酸,很多人会如“我”一般。此文写于大二,2000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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