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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永烈:水的故事之二(下)
我望着那些正在田间挥舞银锄的绿衣战士,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奇怪的问题:
这片绿洲,会不会是战士们的绿衣染成的?
第二天,一架军绿色的直升飞机在绿岛旁降落,搅起漫天黄沙。我冲进这黄色“农雾”之中,登上了飞机。
直升飞机在1000米的空中飞行。从金鱼眼般凸出的舷舱玻璃朝下俯瞰,大地像一匹硕大无朋的黄卡其布。只有浅黄、灰黄、土黄、姜黄的区别,没有别的色彩。偶然在两座黄色小山之间的夹沟里,有一星半点的绿色。据说,下雨时,在夹沟里渗进一丁点儿水分,非常耐旱的野生植物骆驼刺便在那里扎根。
忽然,我看见“黄卡其布”上有几块方形的绿斑。细细一瞧,哦,是越野车!
奇怪的是,它们全都“抛锚”了,掀起了车头盖板。
“汽车坏啦?”我问坐在身边的一位战士。
“准是‘开锅’!”
“什么‘开锅’?”
“白天在这儿开车,开一会儿,水箱里的水就会沸腾——开锅,汽车只好停下来,打开车盖。不过,沙漠里的风,也是热的!汽车开20分钟,就得歇10分钟!如果不是任务紧急,他们用不着白天也赶路,光是夜里开车就行了。司机们说这叫‘日以继夜’……
我听了,眼前便浮现那位司机的“塑像”。此刻,也许他正闷坐在“开锅”的越野车里——他已是两天两夜未合一眼了!
飞机在单调、荒芜的大漠上空飞行,仿佛一切都凝固了似的。唯一具有“动感”的是直升飞机落在沙漠上的影子,一直紧跟紧追着。
飞机飞越罗布泊上空。据说,10多年前,那里还湖水澹澹,像块蓝宝石。如今,“泊”已名存实亡,不见半滴水,唯见白茫茫的盐碱。在这里,寸草不生,连寥若晨星的骆驼刺也无影无踪。
飞机在离罗布泊不远的库木库都克降落。在新疆地图上标明“库木库都克”的大名,其实,那里除了一口干枯的井之外,什么也没有。眼下,搜索队的大本营扎在那里,搭起了几顶帆布帐篷。直升飞机降落时,
卷起漫天飞舞的黄沙。我看见一大群绿衣战士冲进“黄旋风”。
飞机刚刚停稳,战士们就争着上来卸货了。
时值中午,我刚刚走出机舱,差一点被扑面而来的热浪所掀倒。我的双脚像踩在糖炒粟子的锅子里,我的头上火炉一般的骄阳,我的鼻子吸着热烘烘的空气。我赶紧朝帐逢走去。战士们让我坐在驼毛毡上休息。不料,帐逢里象蒸笼一般,比外边更热,我连气都喘不过来。
就在这时,我发觉帐逢的一角,一位战士正在用双手使劲地摇着什么。我热得坐不住,便走了过去。我一看,明白了:他是通讯兵,用的是手摇式收发报机。在收发电报之前,要使劲地摇,把力气“转换”为电能,供收发报机使用。
他不断地摇着,衣服上只见汗霜,不见汗珠——汗刚一流出来,马上就蒸发干了!
我不好意思“旁观”,试着帮他摇。10几分钟全身就像热炸了似的,双手发软。他抢过摇手柄,不住地摇了下去……
在那些紧张而艰辛的搜寻彭加木的日子里,通讯兵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总是在帐篷的那个角落工作着,一会儿摇着发电机,一会儿呼号着,一会儿记录着,一会儿把密码译成中文,一会儿又把中文译成密码,而那密码又是几天一换,刚熟悉了又换新的生疏的了。大清早,他就开始呼号。中午骄阳似火的时候,他在那里按电键。夜深,当别人发出鼾声,他还在那里摇着,记录着。他在收发电报的时候,头戴耳机,双腿盘坐,全神贯注,亦如雕像,只有右手在按电键或握笔记录。他的脸色那般严峻。唯有无线电波传来好消息时,他才微微笑了。他的军装上的汗霜如同罗布泊的盐碱一般——沙漠深处,水比油贵除了饮用之外,不准洗脸,不准洗脚,不准洗碗,而洗衣服更是不允许的奢望……
从罗布泊归来,我又置身于喧闹不已的上海滩。面对彩色纷呈的“人河”,我常常陷入了沉思。我的脑际,不时浮现那位目视前方的绿衣司机,那们盘脚而坐的通讯兵……
赤、橙、黄、绿、青、蓝、紫,在彩色的链条中,我最敬重绿色:小草是绿色的,树叶是绿色的。千草万叶汇成了青春的浪潮。于是,王安石的千秋传诵的名句——“春风又绿江南岸”,那“绿”字才显得独具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