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风暴II

第二天国

The Second Heaven

我岂没有吩咐你么？你当刚强壮胆，不要惧怕，也不要惊惶；因为你无论往哪里去，耶和华——你的神必与你同在。

——《圣经·旧约·约书亚纪》

第一章　

一

　　“你的名字？”

　　“内森·曼。”

　　“你的职务和军衔。”

“L.M.A.特别战略组副组长，中校。”

“你决定供认你的罪行了么？”

“我没有罪行。”

文件夹呼啸着抽在他的脸上，眼前一片漆黑。他翻滚着从椅子上跌落，感觉到自己眼角裂开了，湿润的一片。他趴在地上用尽全力咳嗽，有人拉着他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

“再来一次，你的名字？”

“内森·曼。”

“你的职务和军衔。”

“L.M.A.……特别战略组副组长……中校。”

“说得清楚些！你的职务和军衔！”

“L.M.A.，特别战略组副组长，中校。”

“你决定供认你的罪行了么？”

“我……没有罪行。”

这一次是一记沉重的膝击，打在他的胃部，疼痛像是一块冰冷粗糙的石头，被强行塞进了胃里，像是要把里面的一切东西都顶出来。他再次倒地，再次被人提起，死死的压在墙上。他闭着眼睛，眼前却忽然一片雪亮，像是沙漠中的旅人抬头就会看见的太阳。他觉得眼睛要瞎了，那光会毁掉他的瞳孔，把他的眼球晒成脱水干枯的两颗小球。

“聚光灯……我讨厌聚光灯，得休息……太亮了……”他想。

他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睡觉了，也许三天，也许四五天了，这里没有钟，他不清楚时间，只知道很久了，审讯的人已经换班了几次，来来回回都是这三个问题，永无止境。

文件夹再次抽打在他脸上，那些该死的痛感神经居然还在起作用，疼痛让他不由自主的睁开眼睛。一瞬间，聚光灯把他的眼珠灼得剧痛，像是会冒出烟来那样。睡意被强行驱散，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倦，身体里的力量已经几次被抽空了，每一次他都觉得在呼吸一次自己就会耗尽一切力量死去，可人的身体永远比自己想像的强韧，他挺到了现在。

“也许死了也不错，很安静，就像睡着。”这个想法几次在他脑海中出现了，很有诱惑力。

现在他的意识里最美好的东西就是睡眠，黑色的，安静的，全身放松，像是浮在空气里。即使就这么睡过去，永远不再醒来。他抗拒去想床和枕头，这两件事物的温暖和触感现在变得像是神的触摸那样遥不可及，他忽然想起自己很年幼的时候，在位于德克萨斯的自家农场里，母亲亲吻他的额头，用柔软的棉被把他盖好，跟他说晚安。

他想变成那样一个孩子，很想，这样他可以呼唤母亲，可他现在没有什么人可以呼唤。

“我听说你是反审讯的专家，不过你这样的专家不是更应该明白大家的立场么？难道不该让大家的工作更轻松一些？”有人以文件夹击打着手掌，站在他面前，“抗拒不会有结果，没有人会保护你，否则你不会被送到这里来。”

“这一轮先算了吧，看起来他是扛不住了，继续下去没意义。”又有人说。

“还能回答问题，就还有清醒的意识。”拿着文件夹的人说。

“也许只是条件反射，24个小时以来，他除了那三句话再没有说出什么别的。”

“够了，不要做出仁慈的样子，继续，别停，这是最好的时机。”

“可我累得有点吃不消了，我现在能想到的只有睡觉，去他妈的该死的结案书，我现在只想要一个枕头。”

审讯的人内部起了些小争执，暂时顾不上他了。提着他衣领的审讯官松手任他滑落在地下，转而和同僚们讨论起来。他们的语速极快，情绪焦燥，声音含糊不清。他的耳边没有一句成型的话，只有一堆一堆杂乱无章的音节在涌动，时隐时现。

可是有漆黑的影子忽然跪在了他的身边，语音异常的清晰：“可是直到现在，我依然相信L.M.A.的正义。”

又有漆黑的影子跪在他的另一侧：“曼，你是个杀人的魔鬼！你是个疯子！你杀了他们！你杀了他们！”

他竭力想要睁开眼睛看看他们，可是眼皮沉重得像块铅。

“曼，你是个杀人的魔鬼！你是个疯子！你杀了他们！你杀了他们！”黑影不甘的咆哮起来，在审讯室里回荡，可是审讯官们却没有察觉，他们依旧站在那里争执，七嘴八舌，没完没了。

“可是直到现在，我依然相信L.M.A.的正义。”

“曼，你是个杀人的魔鬼！你是个疯子！你杀了他们！你杀了他们！”

“可是直到现在，我依然相信L.M.A.的正义。”

“曼，你是个杀人的魔鬼！你是个疯子！你杀了他们！你杀了他们！”

“可是直到现在，我依然相信L.M.A.的正义。”

“曼，你是个杀人的魔鬼！你是个疯子！你杀了他们！你杀了他们！”

他们轮流重复着，一个是清晰的低语，一个是愤怒的咆哮。

审讯官们似乎结束了讨论，再次把他提了起来压在墙上。黑影们悄无声息的溃散了，而他们的声音像是还在这间屋子里回荡着。

“你的名字？”手持文件夹的审讯官在他耳边大声问，循环回到了开始。

“彭，你是个懦夫啊。”他想。

“我也想要一个枕头。”他忽的睁开了眼睛，清晰异常的说。在那些审讯官诧异的目光下，他缓缓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沾满血丝的牙齿。

短暂的沉默后，文件夹再次抽打在他的脸上。外面的塑料碎掉了，里面的金属结构很狠的划过他的脸，可他居然感觉不到疼痛了。在耳边的一声巨响里，他觉得世界分崩离析了，像是玻璃杯裂开的声音。聚光灯的强光迅速的离他远去，审讯官的咆哮也一样，他变得幼小，像是一个孩子，生活在德克萨斯的农场里，母亲亲吻他的额头，为他盖好被子。

他睡着了。

内森·曼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屋外淅沥沥的下着雨，他躺在温暖的屋里，身下是柔软整洁的床。

他默默的看着天花板，窗外的雨声无穷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