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是个很不善于收拾屋子的人,不适合有自己的家,买房子也是先买办公室。事实上我无限期的拖延买住房,也是不愿意一个人住在一套很大的房子里。每当想到自己的房子,我总是浮想一付画面:我坐在地板上,四面墙壁空旷,我不敢出声,因为那样会有回声。
从我出国,我就开始了候鸟一样逐季风搬家的生活。那时候我很喜欢搬家,因为每次搬家都是在同一个社区里搬来搬去,我还是可以走几步路就看见BlueBerry Hill酒吧的霓虹灯牌子,可以轻松的找到那家卖五美元一碗牛肉汤面的Wang's Wok,于是搬家对我而言只是换一套新房子。我喜欢新房子,格局新鲜有趣,我可以借机把我的家具重新摆放,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然而回国就不同了,上海很大,北京也很大。
有的时候城市会大到让人觉得漂流失所,地铁的站如此的多,多到仿佛永无尽头,夜晚的街灯让人有些不安,因为循着那些灯也无法走回家。城市大了,搬家便也像是一次远行,搬到新的地方就必须立刻熟悉它,逛逛周围,找找便利店和小饭馆的位置,认认车牌和路名,并且记住。因为当天夜里你可能就得准确的找到便利店以储备一点吃的,第二天早晨你就得去小饭馆吃早饭,生活又一次迅速的开始。而你曾经熟悉的那片地方便渐渐被遗忘,比如那间不错的饺子店和味道不好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粥馆,尽管你曾在大风天气里面哆哆嗦嗦的冲到饺子馆,拿到菜单像是回到了家,尽管你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漫步到唯一开门的那个粥店,觉得它灯光招牌温暖而懒惰。可是,现在这一切跟你不再有关,你离开了,饺子的香味在渐渐淡去,记忆里的灯光招牌也无声的昏暗起来。
我还记得我在上海时位于南京西路的住所,那是一座颜色灰暗却高大的楼房,它的门不太好,玻璃上的茶色膜都剥落,有些破败的感觉。它的楼下有三只野猫,因为有心事,便会带着桃酥喂它们。可是它们不喜欢桃酥,渐渐的它们都不再理睬我。
还有龙阳路的那套房子,我现在忽然有点怀念它,因为当时Peter Chiang和我住在同一个小区。我曾忘带钥匙而睡在他的床,他自己睡沙发。这个台湾总监是我在九城时候最好的朋友。我们经常在便利店门口相遇,那里的夏季夜晚很热闹,孩子们在空地上来来去去,轮滑或者只是打闹。我经常在买啤酒的时候遇见Peter穿着大拖鞋过来,低着头,抓着头发。
然后便是海淀的那套公寓,在某个男人从附近搬走之后我觉得那里渐渐远离了我。我所习惯的那个小世界是夜深人静联机打完游戏之后可以电话找到某人去喝酒。我顶着寒风出门,远远的看见路灯下某人分腿而立,仿佛千军辟易。事实上他既算不得高,也不壮实,更不算能饮。
现在我在一间可以看见湖的屋子里,从落地窗看出去,看着路灯下的车来往。我已经擦干净了地板,光脚走着微微生凉。
其实被记住的,永远不是房子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