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04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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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这个雄狮般的男人
发现于山普拉墓地的一块毛织品上的武士像让人产生丰富的联想,他就是东征到中亚的亚历山大大帝吗?或者它只是希腊神话中的某个神?它是如何流落到东方的?
第一眼看到这个男人的人,都会被一种力量紧紧地攫住,长久地不能将眼神移开。
他是一个武士。
体格健壮,肌肉发达,手执长矛,头扎发带,腰束皮带,双眼炯炯。他明净的海蓝色的眸子里有一种坚毅的光射出来,向斜上方的天空中望过去,眼神很寥远,很空阔,也很坚定。
几年前,它悬挂在新疆博物馆的展柜里,再一次提醒你,它不是一幅油画!它是一块2000年前织成的毛织品,但光与影明与暗的交错让人恍惚间错以为是一张油画。一块毛织品怎么能织出油画效果来呢?它织出了一个人面部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皱纹,甚至织出了一个人丰富的感情。它至少用了红、玫瑰、浅玫瑰、紫、深青、土黄、浅土黄、生褚、灰草绿、黑等十几种颜色进行细致的晕染过渡。
如果脸部的每一块细小的肌肉的凹凸还不算什么,那么眼中的神气怎么能够织得出来?那转瞬即逝的灵动,那复杂而又变动不居的内心世界又如何能捕捉得到?
你盯着那海蓝色的眸子看吧,不出三秒,你会看到一种浅浅的笑意,再看笑的背后,是凛然不可犯的威严,再看威严之中又有一种宽厚和单纯明净。
所以,什么是人想象力无法企及的黑洞?这就是。什么叫绝世珍品?这就是。什么是人类文明最高成就?这就是。
人马武士像甫一面世,立即将遥远而荒寂的新疆和田地区洛浦县西南14公里处的一处古代荒坟照亮,这个叫山普拉的地方随之名震世界。
1981年至1992年的三次考古调查,现出了这块年代大约在公元前1世纪到公元4世纪末的古墓的全貌,它东西绵延6公里,南北宽1公里。根据当地人对这一地方的称呼,这一古代人类墓葬群也被称为“山普拉”。但这一词的真意,学者们认为可能是来自非常古老的古于阗语,(墓葬所在位置曾经是古代于阗国的属地)这种语言已经失传了,所以没人能够准确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含义。
“任何民族到今天为止一直都在积极、认真、严肃地对待死亡问题,所以有关埋葬的比较固定的观念和程式,便构成为一种社会制度性的东西。”(中山大学人类学学者刘文锁),山普拉墓葬是还原2000年前山普拉社会的最直接的方式。
山普拉人死亡之后丛葬在一起。在刀型墓或者竖穴墓里,亡者以简单的木尸床或者原木棺而殓。最大的一座丛葬墓里葬有216人,其次的丛葬墓里也在100多人。这里似乎没有夫妻合葬的迹象,男人们女人们似乎都生活在一个集体或者编队里,死后他们还是葬在一起,奇怪的是,这样集体组织里排除了儿童,早亡的孩子们反而一人可以拥有一个墓,他们被一个一个地单独安葬在别处。
山普拉墓地一共出土了600多人类个颅骨。人类学专家韩康信和左崇新先生进行了头骨及服饰复原,结论是:山普拉人倾向于欧罗巴人种的地中海支系,主要表现为颅长、面狭、面部水平前突和鼻骨前突。
黄色毛发,白色皮肤,高鼻深目,身穿毛布的圆领套头衫,下身是深红的带绦边的百褶裙,裙下是灯笼裤,脚上是高腰皮靴,这就是山普拉人的典型形象。
山普拉是一个夹在东方和西方之间的文明。它有汉式的铜镜、漆器、丝绸,也有地中海出产的蜻蜓眼珠、琉璃、海贝、毛织品。它还有来自印度的棉布。它虽然具有了各文明的要素,但它又似乎不能简单地归属于任何一个文明。
套头衫、百褶裙、灯笼裤所包含的文明元素显然是地中海的希腊罗马式的,但那些漂亮的纺织品多数都是在当地纺织的,很难说它们都是泊来品。但是这个本地色彩很浓郁的文明却又是恢宏、博大、诡异、魅惑和艳丽的,它的边界远远超似乎越了一个地域。
山普拉人最喜欢的颜色应该是红色,大红、赭红、橙红、紫红、棕红上,再刺绣以黑、深绿、金、棕色抽象的图案,这些色彩饱满、浓烈、绚丽的织品被穿在身上。他们还喜欢在衣料上织上驼驼,这可能是因为他们生活在沙漠边缘,但不知不觉间,山普拉人的想象飞翔了起来,骆驼开始在织物上奔跑、跳跃,飞,最终夸张变形成了起伏的线条,那是骆驼最显著的特征――驼峰。
抽象、变形、夸张成为山普拉的标志性特征。面对那些瑰丽的想象,很难找到一个确定的形象或者一个准确的词来定位和描述,就连一向拒绝想象的考古学家也只能用想象来解释他们的发现。一块有无数变形的腿、角状的触须和扭曲的身体的图案,考古学家们说它们是“龙”。但它们何尝不是一只凤鸟呢,或者仅仅是一些美丽的海藻?而另一幅有着狐狸样眼睛、卷曲的触角和胡须的脸部形象被考古学家定为“海兽”,但这种“海兽”显然不是我们见过的任何海中生物。
这是一个爱美的族群,这是一个有浪漫而瑰丽想象的族群。这让人联想到中国长江之南的楚国人。楚文化一向以“恢诡谲怪,惊采绝艳“的想象著称,在楚人的眼里鸟可以长出九只头来,凤的翅膀尾巴可以变成花草,也可以变成云气水波。动物与人,动物与动物,动物与植物,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可以随意组合、变幻、抽象成一个全新的形象。楚文化的夸张浪漫在中国文化中是独一无二的。
而在西方的希腊罗马文化中,关于神人的想象也别具一格。希腊神话里人蛇结合成一体,天使长着鸟的翅膀,人与马合而为“马人”,山普拉人的想象虽然与楚人有着神通之处,但可以看出它们更多的是来自于西方。
1984年,一条墓地里常见的灯笼裤出土,但当这条裤子一点点小心地展开后,所有的人都为之震惊,一个面带着些许笑容,威而不怒的武士出现了。
它被人剪成了四块,分别缝在左右裤腿上,人首马身手持管状乐器作吹奏状的马人,被缝在右裤腿上,威严的武士被缝在左裤腿上,并且头朝下倒置着。
这块织物以前是做什么用的?它显然不是为了制作一条灯笼裤而织造的,就它现在的样子,加上人们对2000年前岁月的想象,有人认为它曾经是一块壁挂,就像我们今天装饰家里的一幅油画,有人认为它是一面战幡,曾经高高飘扬在战场上。
新疆美术艺术学院美术学院李安宁认为,“马人”形象惟见于希腊神话,它的名字叫“喀戎”。
马人“喀戎”是克洛诺斯和菲吕拉的儿子,他性情善良,富有智慧,正直而正义,是许多大名鼎鼎的希腊英雄的老师,如刀枪不入的阿喀琉斯、历经艰险获取金羊毛的伊阿宋。在与其它马人的一次战斗中,“喀戎”身中毒箭,但他情愿将永生的权利留给了普罗米修斯,这位给人间带来火与光明的英雄。喀戎死后变成了天上的人马星座。
人马被安置在许多圆形的花丛中,骏马扬蹄,丝带和披肩飘飘,长管里似有音乐暗浮,而残破的右角上的一只展开的翅膀,似乎有天使在飞动,这美丽祥和的氛围,被下方的武士的尖尖长矛刺破,这个目光炯炯地望着前方的武士,是谁?他要出征吧?他的战场在那里?
对于这个武士是何人,学术界争论不已,但没有人能够给出一个最终的答案。有人认为他是希腊神话中上帝宙斯与阿尔克墨涅的私生子大力神赫拉克勒斯,也有的将它看作是亚历山大大帝肖像。
但是它为什么被倒置着缝在一条裤子的腿上呢?它曾经是一面鼓舞千万武士在血与火的战斗中奋勇向前的战旗吗?如果它蕴含着正义、智慧、力量、战斗、胜利,它应该被很好的收藏供奉,而不应该被如此轻曼。
它是被征服者所轻曼吗?或者穿着这条裤子的人根本就不懂得这幅画的寓意,只是用它来抵挡寒冷?
不管是希腊的神也罢,还是亚历山大大帝也罢,有一个问题显而易见:它们是如何翻越千山万水,碾转流落到东方的山普拉并被缝到一个人的裤子上的呢?
《汉书·陈汤传》记载了一个罗马军人流落东方的故事,给人们留下了千年的猜想:公元36年汉将攻破了一座匈奴人占据的城池,发现该城的兵士并不是匈奴人,而是一些用着罗马人作战的阵法“鱼鳞陈”、“重木城”的雇佣兵。于是这一千多罗马战俘再次被汉朝向东方迁徙,安置在古凉州西南,建一座城池称为犁革干(革干合而为一字,电脑打不出来)。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汉人将罗马称为犁革干。
而在西方,也有一桩历史上的上的谜案,瓦隆在《丝绸古代史》记载,公元前53年古罗马执政官克拉苏决意要进行一场与东方的战争,战争的对象是安息人。安息人的后方有一支骆驼部队,源源不断地运来箭支,他们的长箭能够身穿罗马人的硬盾牌和战袍。罗马人负隅顽抗,但一天正午,安息人突然展开了他们鲜艳夺目的丝绸制作的军旗,这些战旗在正午的阳光下令人眼花缭乱,罗马人以为安息人使用了某种魔法,或者得到了神助,备受惊吓,军队彻底崩溃。这是罗马人第一次看见丝绸,这一役,罗马人失去了他们的统帅,克拉苏被诱入了安息人的包围圈而殉难,他的儿子为了不被生擒而自尽。两万多名士兵血染沙场,一万多名士兵被俘,从此消失在东方,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向。
这就是著名的卡尔莱战役,但卡尔莱消失的罗马战俘与犁革干的罗马军人能够顺利对接吗?
山普拉人会是那支消失在东方的罗马人吗?没有证据可以给出任何答案。
山普拉人为什么选择那样的丛葬呢?在山普拉我们似乎看不到家庭的迹象,儿童大量地死去,他们被单独埋葬,而成人们一、二百人地合葬在一起,他们在别一个世界里找到了他们的“编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