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香

午夜时分，吸血鬼玛丽哼着快乐小调，在镜子前描着眉，端详着自己。

从下午到现在，这久旱的城市，一直在下大雨。磅礴的雨势是行动的先行曲。

她在厚实蠢笨的橡木衣橱中，翻拣着今晚的行头。她要出发了！！心醉的目标终于出现！！

这干旱已持续三年。如果再不下雨，玛丽再也找不到新鲜的芬芳的血源。

这缺少水的城市，流行着一种干燥引发的瘟疫。

初期，是脸出现细纹，眼睛干涩，身体瘙痒，出现红点子，龟裂般的纹路触目惊心。到了中期，身体的各个部分，都有强烈的失水感觉，头发变黄变白，像黄瓜一样纤维化。皮肤大面积沙化，随风飘散，露出还算鲜红的肉体。到了晚期，所有人都会和埃及法老一样。

这是另一种大审判预言，就像上帝用大洪水冲刷罪城一样，把人烤成人干，把城市烘成沙漠，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还是上帝他老人家说得好，日光之下无新事，一切皆是重复。让玛丽感到诱惑的也是故人，在轮回中迷失了的故人。

缺水，让玛丽烦躁。长时间品尝不到滋润的迷人液体，她会枯萎，没有心情去实现梦想，最终她会丧失激情。没有激情，活上千年，是个天大的惩罚。缺水严重到一定地步也会影响地狱。或许还会毁灭所有的一切，连地狱天堂都在劫难逃。那时连家都没有了，彻彻底底的弃儿，而且还是难看的僵尸，一想到这点，她就抓狂。

她打扮好了，活脱脱50年代电影中的女子，梳着高高的赫本式发髻，穿着曲线毕露的薄呢套装，还有长长的珍珠项链。撑着一把黑伞，妖娆地站在三岔路口，拦出租车。她原以为午夜看到人和车的几率很低。结果她错了，为了感谢天降甘霖，整个城的人们都自行搞起了庆祝活动。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鼓乐升天，好一个雨中嘉年华。

她极顺利地拦到了一辆车。拉开车门，司机是个小伙子，暗夜中目光炯炯。她感到不舒服，于是坐到后座。她说了去的地方，就懒得和小伙子搭话。

雨还在下，密密麻麻的，她心里好畅快。要去的地方其实不算远，但今晚因为庆祝的人、车太多，这车慢慢地在路上爬行。

她靠着舒适的沙发，眼神迷离，车窗被雨雾住了。偶尔，她插拭了雨雾，看见前面的红灯，车的尾灯，它们都在暗褐色的水水的地面，幻化成扭动的红蛇。这使她心旌飘摇，这红色的倒影无处不在，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流血。她多么热爱这些新鲜而美丽的珍贵液体。那些红细胞、白细胞在液体里释放着灵魂，她渴望那些灵魂，她饥饿那些灵魂。

她想起了500年前，她在西子湖畔的断桥，和一个书生的邂逅。那时下着春雨，润物无声，万物绵长。书生青白面色，形容俊朗。他穿着深蓝色的举子袍子，头戴乌巾，帮她撑着伞，他们漫步在苏堤。她从来不着急猎取他，她钟情的是故事，是慢板，邂逅——相识——诱惑——欢期——收编新鬼

她讨厌速食行为。她多的是时间，她喜欢缠绵悱恻，所以她只喜欢在雨夜出现。雨夜让她的爱情嗅觉灵敏，令她富有想象力。

她又想起100年前。越南的傍晚，她和一群女人在湖中，冒着小雨，划着小船，去采芙蓉。她挑着芙蓉，去夜市卖。她在寻找目标。结果发现目标不在闹市，而是天天工作的湖，湖心岛有位诗人，在那里等着她。她喜欢有文才的人，虽然她也在湄公河上搭过渡轮，她始终不喜欢金钱味道。因为那让血液不高雅。

她又想起50年前的香港。梅雨季节，衣服总需要烘干，熏香用的炉子总是燃着。她在房间里写日记，她的身份是个孤苦的女学生。而楼下正盛开着派对，她没有下去，平时她早就花蝴蝶一般穿梭了。这次她喜欢的人被法力大她几倍的老妖婆定为囊中物。她和她，两个女人，在雨季，每晚开派对，大把大把地收割男人。

男人是她的补给。她不断地梦见自己在一个黑沉沉的暴雨夜，她站在累累的白骨上，发现她没有了目标。因为她无数世纪轮回中的情人，都成了她的同类。原以为，这样会温暖，结果他们也都踏上各自的追寻之路。她还是那样孤苦。她收获的目标越多，孤苦就在成倍累加。

她感觉到很累。沉沉地在车上睡去。不知睡了多久，她感觉到燥热，一睁眼，太阳竟然透过车窗洒了进来。一眨眼功夫，她变成了一堆粉末。把司机看得目瞪口呆，灵魂出窍。

原来她搞错了时间，她出门时不是午夜，而是正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