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珍藏】实习警察帅小刚   

1

　　当时我正在文印室急得焦头烂额，政治处的焦主任喊我下去领人。我懒得去，几个来实习的警校生，能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
　　现在的警校生，怎么能和我们当年相比？不说这些80后的孩子在家中没有经过什么磨练，单从警校的生源看，就差了一老截儿，我们那时考上警校的，可都是毫不含糊的尖子生。从状态上他们也没法和我们比，我们从考上警校那天起，就知道自己肯定是一名警察。现在呢，上了警校，什么都不代表，通不过公务员考试，什么都是空。从就业方面看，还不如职高毕业的有出路呢。这些学生们脑子也灵通得很，完全没有我们实习的投入和神圣。
　　说起来我目前的窘境还是实习生惹得祸呢！这个学生刚来时还不会打字，经过半年的传帮带刚熟悉了工作，结果，看看录用无望，说走就走了。只好从派出所抽调姜丽丽来，这个女孩，尽管瘦弱，倒也可爱懂事，可谁知正怀孕呢，反应很强烈，打印任务很重，常常看见她含着泪花在那儿加班。尽管这样，我前天给的稿子还没打出来。若是男孩子，我早憋不住骂人了，但是那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儿，我只好将怒火压在心里。真是焦躁。
　　从姜丽丽那儿拿到稿子，我匆匆地往下走。迎面正碰到几个刑警队长领了人上来，几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青春逼人。刑二队队长郭大良，哈哈笑着说，“快领你的帅小刚。”别人也哈哈笑着说，快去吧，老焦把最帅的小伙子留给你了，老左正和老焦磨叨呢，想带走你的帅小刚。
　　这些警察爷们儿，什么时侯都爱开玩笑。院子里站着三个穿警校服装的孩子，两女一男。那个男生大概就是帅小刚，白净的四方脸，眉清目秀，中等身材，与那几个小伙子比，也帅不了多少。
　　焦主任呢？伙房的玻璃里闪出他和老左的影子，这两个人藏在那儿呢，我快步走过去。焦主任一见我，就说，“这回我专门给你挑了一个会电脑，能打字的小伙子，来之能战，战之能胜，不怕硬任务的。以后可不许给我发火了。”老左，则嬉皮笑脸地说，“你一个女领导，带个男兵不方便，把他换给我，给你两个女的也行。”老左是城关派出所所长，县区重地，治安任务重，总是喊人手不够，这次肯定想领几个男孩回去，没想到给他留了两个女孩，大为不满。焦主任才不管这些，说，“你可不能小看女的，你看小杨主任就是你培养出来的，这不是一个顶三的人才吗？给你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啊？你怎么也不能跟徒弟争吧？”说得老左只好干笑不止。的确，一毕业，我就分在老左手下，从户籍警干起，干了八年，真是情同师徒，要是别的，我早让给老左了，这次我是磨盘压手，急需人才，顾不得谦让他了，也只好对着老左干笑。“就这样定了，老左去领上那两位漂亮的警花，杨主任去领你的师小刚，我还有急事呢。”老焦说完甩下我们就走了。
　　“等等，那个小伙子，倒底叫什么，师小刚还是帅小刚？”我向老焦喊，老焦已经像风一样走了，他就这个脾气，快四十岁的人，还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毛毛躁躁，一点也没有人事干部的四平八稳。
　　老左笑起来：“师小刚，老左翻开名单就乱喊，把个小伙子都喊得不好意思了。”原来如此，老焦总是在不经意间闹笑话，让人开怀。记得有次，在街上巡逻，他忽然眯着一双眼睛说，“注意！东边来了一辆无人驾驶摩托车。”我们引颈观望，咳，走近了，原来是林业派出所警察肖强，他个子有些矮，那天又骑了一辆虎牌大型摩托，因为急着赶路，全身伏在摩托上。本来这些粗豪的民警就喜欢开玩笑，这下肖强的名字成“无人驾驶”了，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肖强为此不高兴了好几天。
　　不过今天这个迷糊倒好，哪个小伙子不喜欢帅呢？叫起来比又比本名响亮。
                               

2

　　几天工作下来，帅小刚表现都不错，字打得快，出错也少，还肯吃苦，有着警察敢拼敢冲的精神，半夜起来加班毫无怨言。而且他还知道关心人，很晚的时侯，喊他起来打材料，他不仅不烦，还姐姐长姐姐短的提醒你加点衣服，倒点水喝。让人感到心里暖暖的。以前那位小伙子可没有这么心细。换成姜丽丽后，那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看着就心疼，又怀着孕，倒让人心生愧疚，有着许多莫名的压力。看着这个小伙子这么快乐的工作，我的疲累感也减轻了不少，警察工作本来就与其他工作不一样嘛，多付出也是应该的。
　　这个小伙子还有个让人喜欢的习惯。特别爱整洁。因为他家在乡下，他就住在文印室。床上永远是一尘不染的白床单。打印机、复印机、油印机、磁盘摆放有序，他还从别的办公室求来了几盆绿色植物，给电脑安上了一个小透明罩，说这样可以减轻辐射。
　　他严格按照单位的制度办事，每制一件文件，都会详细地问清报送范围、主题词，及时归档。刹时复杂繁琐的文秘工作简单了许多。
　　大家都喜欢上了这个可爱的小伙子。
                                    

3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这句话说得真是不错。这样的情况，还不到一年，大家对他都有了微词。（这时他们已经实习期满，因为县局人手不够，经党委研究决定，让他们继续在岗，每人补贴150元伙食费，等待统一招录考试合格后，正式录用。）
    他对待工作倒是没的说，但脾气太急躁了。他的笑容比以前少了许多，尤其是对那些一起分来的的姐妹兄弟，更是乱发脾气。甚至一次，因为有人坐了他的白床单，就骂了起来。
　　这孩子怎么了，失恋了么？问他的小兄弟，他的小兄弟笑着说，在兄弟当中，他最小，还没有谈恋爱呢。噢，说不定是看见别的男孩有了女友，心中烦躁吧？作为姐姐，那么我就给他介绍一个？我半当真半开玩笑地试探他。他竟然一本正经地对我说，“男子汉大丈夫还未立业，何谈有家，我现在可不敢谈恋爱。”
　　“还有点霍去病的气概。这就有点太不现代了吧，让我还真看不出呢？”对他的回答，我有一点轻微的恼怒，便话中带刺地白了他一句。也许在这些80后孩子的眼中，我们这些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都太老土了吧，看上去他很信任你，其实内心离你远着呢，才不给你说心里话。这代孩子有的从小学四五年级就开始递纸条交女友，到现在不是情圣，也是高手了吧？
　　慢慢地，大家对他的意见越来越多。甚至有人说，帅小刚越来越难用，傲慢得很，势利得很，打稿子看人下菜碟。这可不是什么好话，闹不好会毁了这孩子的前程。看来是必须找小刚好好谈谈了。
                                

4

　　还没找他，他自己找上门来了。满脸烦恼，以前滋润的小脸有些干巴，有些萎顿。身子也清瘦了些。
　　这孩子毕竟太年轻了，大概不堪重负了吧，警察可不是谁想干好就干好的。我冷眼观察着他，看这个伶牙俐齿的小伙子如何为自己辨解。
　　“我不打的只是极个别人，我是气坏了。比如，二队自己有电脑，小李就是我同学，打字功夫也不差，可是他们队的批捕意见书，也拿来让我打，这太不公平，我就给顶回去了。户政股有那么多台电脑，都微机办公了，但每个月的例会报告也让我打，我也给顶回去了。于是他们不高兴了，当然他们的头儿，也就不高兴了。他们也不看看，我有多忙。”
　　接着他摸摸自己的短发，不好意思地说，“杨姐，你应该知道的，我最想干的是刑警，最差到派出所去也行，那是爷们儿干的活，怎么轮到我当一个打字员啊？这都怨我太爱显摆了。一来的时侯，焦主任问谁打字快，大家都不吭声。我想我拿到过级别证书，比他们强些，说不定里面有一个好机会，就自报家门。谁知我就成了打字员，看着他们说案子，我的心都疼啊。”
　　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小刚的话让我思虑良久，别看文印室这个地方，还真不能随便让别人干，可这个年轻男孩，圈在这里，也的确有点委屈他了。不过，这儿也是一个让人长见识，学东西的好地方啊。
　　他郑重地说，“杨姐，我给你提几条意见，你考虑考虑给领导说说，行不行？”
　　看着这个还不是正式警察的下属，我不由笑了，“说，你说。”
　　“这半年来的工作的确很累，但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要为这点事叫苦，就让别人笑话了。我真的不是出于私心，作为局文印室，我们承担的任务太重了。而且也不利于提高大家的工作水平。我私下观察了一下，现在基本上每个股所队基本上都配备了电脑，而且我听说局里也培训了一批人，基本上每个股所队都有一两个学过点电脑的。所以我建议每个股所队里的东西不要依靠局文印室来打，让他们自己打，如果没有打印机，可以拿到这儿来印。我们文印室就打印管办公室和政治处两个部门的。同时我也给您提个建议，您也不能写了东西，总依赖打字员打，您这么年轻，不应该。你学会了后，别人会羡慕您的，说不定能带动得股所队长自己动手打字。”
　　想想他的话还真有道理，是一个提高办公效率的方法。可眼前怎么办呢？大家的工作任务都很重，学电脑也不是一日之功。他说，“没关系，只要局里出个制度，事情肯定会慢慢好起来，耽误不了工作。”
                               

5

　　难得一个实习生考虑得这样周全,我们将他的意见反馈给了局领导。局里将电脑学习作为了培训重点，并修改了文印制度。那一年，单位真的掀起了学电脑热。文印室的工作还是累，但是相比轻松了许多。
　　姜丽丽休完了产假开始上班。局里将帅小刚调到了城关派出所，实现了他由来以久的愿望。老左自然非常高兴。
　　可是这孩子，就是一个率直的性子。他听说后，却叹着气，“经过这段时间思考，我也想通了，学武不如学文，看那些股所队长，最终还不是听从办公室和政治处的调遣，文的总是指挥武的。我有时间就琢磨你们起草的文件材料。觉得学武不如学文，还是学文本事大。”“什么歪理？真正厉害的是文武全才的党委领导，办公室、政治处起的是参谋助手作用。”然后逗他，“后悔也迟了，现在你必须下去锻炼，就到你姐姐我锻炼了八年的地方。不好好干，锻炼你一辈子，想上来也不让你上来。”
　　“那是那是。咳，只要是一名警察，我就心满意足了。”看着他快乐的样子，我不由得笑了，哪个警察不愿工作战斗在基层一线呢，像我这样的巾帼还那么着迷呢，何况这么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6

　　转眼小刚他们来局里已经快两年了，可他们还不是真正的警察，也不知他们未来能不能通过招录考试。为了对他们的工作表示肯定，局领导在年底帮贫扶困活动中提出要对这些做出贡献的实习警察进行慰问。
    腊月的一天，我们到帅小刚家去慰问。那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山村，山连山，树连树，低矮的房屋，家里的电视还是黑白的。他爸爸到附近的煤矿上班去了。他妈妈接待了我们。一个瘦弱而干净的女子，墙上挂着他们的全家福，两个男孩一对夫妇。那个大些的戴着警察帽的，就是小刚。他妈妈介绍，“小刚从小就想当警察，是个警察迷。他的同学劝他到网络公司去，他都不肯。他弟弟正上高三，小刚每个月给弟弟50元。我们还能供，但是小刚不愿意，说两人签过协议，说了就要承担。这个孩子就是太拗，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们多担待着点。”
　　回来的路上，我们都有点默默的。在我们这些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中，对八十年代的孩子总有点看不起，觉得他们太幸福，太自我，责任感有点差。可是，这个帅小刚却改变了我们的看法。他为了理想敢于追求，为了承诺勇于承担，一点都不比我们差。

　　后记：这个帅小刚最终也没有等到我们县局招录民警的机会，但天高任鸟飞，天高任鱼跃，他参加了全省公安机关系统的招录考试，最终成为了市局机关里一位民警。也不知在新的环境中，还有没有人叫他帅小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