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丽萍

 

　　“旦旦，别哭，妈妈一会儿就回来了，听话，别哭！”这是午夜时分，车里的人都屏住呼吸，寂静异常，干练的副局长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阴历大年三十，晚上8点钟，局长与副局长叫我拿上相机出发，这是每年春节前都不会少的局领导下基层派出所开展的一项慰问工作，我作为宣传人员必须要去。两位局长、司机和我上了车，随着车的发动，一曲西蒙加芬克儿的《寂静之声》响起，优美流畅的音乐如一捧清泉洗去满脸灰尘般冲淡了我一整天的焦急与忙碌。这种情绪很快感染了车里每个人，坐在前座的局长回过头轻声问副局长：“咱们先去清真巷派出所？”

　　副局长微笑道，行，由近至远，到每一个派出所。副局长是一位女同志，精明、能干、和善，我注意她也吹了头发，脖间还有一圈绿色毛衣领，嫩嫩的如青草般的绿。显然警用棉衣下是一件新毛衫，这是她送给自己的新年礼物吧！正当我沉浸自己遐想中，铃———铃———电话响了，是同学向我送来新年祝福，问我在干吗？我回道：领导们去慰问基层，我去拈个相。一个“拈”字，车上的人全笑了，我也忍不住笑了，拍照呗，为什么用个“拈”字？

　　第一站是清真巷派出所，这是一个少数民族民警占多数的全国一级派出所,这一天值班的人员从所领导、民警到协警员，竟全是回族与撒拉族的同志，他们说今天让汉族同志过个团圆的除夕夜吧，一会儿派出所准备的一桌子丰盛的年饭上来，鸡鸭鱼肉很是全活。因不能喝酒，大家举起可口干杯，相互祝福着。同学马浩坐在我身旁看着我一头卷发打趣：狗年到了，头也成狮子狗了。我刚要骂他，他的电话响了，他拿起接听，好像是他妻子，他一边说：“不用管我，所里准备的饭很丰富……”一边用另一手指着菜暗示我夹菜……

　　快晚9点时，我们来到站前派出所。站前派出所管辖着长途汽车站，每年年三十，是农民工回家的高峰日，所以这里显得很繁忙。一进门，职业的嗅觉让我知道抓了人，人一旦被铐在办公室一段时间必然是出现类似食肉动物的气息，从这一点让我总偏执地认为人是由某种凶猛的食肉动物进化而来的。果不然，屋内一角铐着脏兮兮的三个嫌疑人，守人的民警小董正捧着一个圆型大饭盒呼哧呼哧地吃着，一看就是从家里带来的饭。屋里弥漫着人的体臭与饭香的混合气味，我一阵心酸，这个所只有三个房间，还要和汽车站保卫科合着用，没有条件办食堂，民警吃饭只有自带或在外面的小饭馆里凑合。见领导来了，小董忙放下饭盒，给正在候车室里处理治安案件的所长打电话。不一会儿，所长回来了，他是我们局的头号帅哥，可他进门后我吃了一惊，往日他来局里开会时留给我的美好印象荡然无存，他的面容与身体写满了疲惫与匆忙，也许是屋子突然塞满了人，他有点不自然，笑容很拘谨，像个大人面前的小男孩般不习惯。这时他的电话响了，犹如一道奇妙的光束照在他的脸庞，一瞬间，我看见他脸上恢复了果决与英气，泛着美丽夺目的光彩，那是一个男人在全身心工作时自然焕发出来足以打动每个人的一种精神与魅力，“好的，我马上到大厅！”他一面放下电话，一面果断清晰地向领导汇报：“局长，我们在候车室抓了一个盗窃团伙，那边人手不够，我先过去处理……”

　　火车站派出所是我们局最大的一个派出所，它管辖的区域面积大，毗邻火车站，经济水平低，人口流动大，治安状况差。所长曾是我的领导，我一直挺怕他，尽管他风趣、豪爽，可他身上有种气质，让做文职工作的我又畏又敬。我总觉得每回抓来的嫌疑人不怕我，那样的处境会影响我的下一步审讯工作。所长在前带着局长们参观值班室、办公室、小食堂、宿舍，我跟着，可一直隔着一定距离。快离开时，他也接了电话，估计是一起治安案件的一方当事人打来的，他平静、理性的声音一下子让人感觉拉近了距离，“您放心，这起案子已由我们警长来办，我们一定会公平处理，请你一定放心……好的，祝你春节快乐！”我突然明白了我一直敬畏的是什么，是他身上具有的能够震慑犯罪分子的威严与刚毅，是每个当警察的人都想具有的品质与性格。一时间，我很后悔自己刚刚站在那么远的地方，没有多拍些他的相。

　　夜12时，我们又在行驶的轿车里，外面一片喧闹，也带动我们的情绪，大家互相说着祝福的话。这时，响起了清晰的电话铃音，是副局长的电话，电话刚接通，立即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哭声：“呜———妈妈，你啥时候回来？”“旦旦，别哭，妈妈一会儿就回来了，一会儿就好了，听话，别哭！”车里的人都屏住呼吸，寂静异常，刚才的热闹气氛一下子被切断，副局长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仿佛从遥远的天边坠回现实，想起身边的这位坚强的副局长也是位母亲，一个三岁小女孩的母亲。

　　一路上，我们再没有话，大家心情都很沉重，中间副局长试图打破这种沉闷，笑着打趣局长：“你的手机最安静，是不是被嫂子和闺女抛弃了？”局长也笑了笑：“她们习惯了。”可大家都知道今年是他在北京上大学的女儿回家过的第一个除夕。

　　这一夜，伴着新年的钟声与鞭炮声，我听到最多是电话声，它们真实、甜蜜，在窗外流光溢彩、欢腾热闹的节日氛围里，它们又是那样苍凉、动人。这样一群可亲可爱可敬的基层公安民警，除夕夜里陪伴他们不只是钟声，还有电话声，那些家人的等候，同志的祝福，朋友的问候，百姓的求助，工作的需要……

 《人民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