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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顶上的歌手(二)

(2008-04-08 17:03:14)
分类: 文学作品

楼顶上的歌手
一个在极度压抑下浪漫的故事

 

冯骥才

 


  一切艺术中,最神奇最伟大的莫过於音乐,莫过於歌。它无形无影,无可触摸,飘忽不定,甚至不如空气——挥挥手掌就能感到。但它却能够以其独有的气质与情感,改变它所充盈的空间里的一切。它轻盈我们轻盈,它沉重我们沉重,它恬淡我们恬淡,它激情鼓荡我们便热血喷张。一个地方只要有音乐,连那里的玻璃杯看上去也有感觉。这些被艺术家神化的声音,能够一下子直接进入我们的心,并轻而易举地把我们带进它的世界,心甘情愿地接受它美的主宰。

 

 

  那时代,我活得可够劲。整个社会都疯了,我所供职的画院里的人们忽然都视艺术为粪土,都迷上了军装穿上军装,都把眼睛睁得奇大,好像处处藏着“敌人”。对於我,离开了艺术的生活空洞无物,更何况整个生活充斥着那种与艺术相悖的东西。你躲不开它,又绝对不能拒绝它,还要装着顺从它——甚至热爱它。


  不管为了什么,违心地活着都很累。


  当我带着一天的倦乏回家,拉下肩上的挎包——此时已无力把挎包放在柜子或椅子上,而是随手往地上一扔,一转身仰面朝天倒在床上,心中期待的是对面楼顶上的歌声飘过来。


  尽管他的歌是苦味的,有时很苦,很苍凉,但很动情;他的歌声还有一种很特别的磁性美,使我的心一直走进他的歌声里,一天里积存在浑身骨节和肌缝里的疲惫,便不知不觉烟一般地消散了。不仅如此,他的歌还常常会给我端起的水酒里添上一点滋味,感染得我和家人亲热时多一些爱意与缠绵。最令我惊奇的是,他的歌还像精灵一样钻进我的笔管里。白天在单位不能画画,下班在家便会铺开纸,以笔墨释怀。这时我发现我的笔触与水墨居然明显地多了些苦味,很像他歌里的那种味道。歌声能够改变画意吗?当然不是,其实这种苦味原本也潜在我的心底,只不过被他的歌声唤醒罢了。为此,我非但没有去抵制他对我的影响,反而喜欢在他的歌声中作画。


  一天,我被他低沉而阴郁的歌声感动,一种久违的冲动使我急急渴渴在桌案上展纸提笔,以充沛的水墨抹上大片厚厚的阴霾。然而,他浓重的低音并不绝望,时而透出一种祈望,於是我笔下的阴云在相互交错中不觉地透出一块块天光。我情不自禁,还在云隙之间,用极淡的花青点上薄薄的蓝色。这是晴空的颜色。但它又高又远,可望而不可及。这是无限的希冀之所在,一块极其狭小的安放遐想之地,却又朦朦胧胧,远如幻梦。


  后来,他的声音转而变得强劲。那种金属般磁性的音质渐渐有力地透露出来。这一瞬,我看见在画面的云天上,飞着几支乌黑的大雁,它们引颈挥翅,逆风而行,吃力地扇动着翅膀。我在画这些顶风挥舞的雁翅时,好像自己的臂膀也在用力,甚至听到这些大雁与强风较劲时肩骨发出的咯吱咯吱声。我忽然想,这苦苦挣扎却执意前行的大雁所表现的不正是一切生命本质中的顽强?


  我忽然彻悟到,人的力量主要还是要在自己的身上寻找。别人给你的力量不能持久,从自己身上找到的力量,再贯注到自己身上,才会受用终身。


  也许为此,这样题材的画我不止一次地画过。奇妙的是,每次画这些逆风的大雁耳边都会幻觉般地出现那天听到的歌声来。

 

 

  我个人生活的一段时光是和他的歌声在一起的。


  我很幸运。因为那是我生命中极度贫乏的一段日子。


  和歌声在一起是奇妙的。它与我似伴相随。


  它进入我的生活时,是随意的,自由的,不知不觉的;它走出我的空间时,也随意而自由,像烟一般地飘去。它从不打扰我。他的歌很少完整地从头到尾,似乎随心所欲,想唱就唱。有时一段歌反复地唱,有时只唱一两句就再没声音。他是绝对自我的,完全不管也不知道我的存在。这反而使我很自由,完全不必“应酬”他。人和音乐所进行的是两个心灵奇妙的“对话”。当心灵互不投机时,人与音乐彼此无关;当两个心灵互相碰撞一起,便一下子相拥一起了。我和这歌手也如此,有时他的歌与我的心情不一致——我就不去用心倾听它。我与人聊天说话或者独自沉思时,它仅仅是一种远远的背景。就像身后的一幅画。


  白天里很少听到他的歌,大多是他下班归来,所以他的歌总是和黄昏的夕照同时进入我的后窗。


  由於他不唱歌词,歌中内容多是代以“呵、噢、啦、哎、呜”,类似歌手练习发声,但他在这字音里注入很多情感。这种无歌词的哼唱听起来就更像是音乐。有时他还会唱一些著名的钢琴曲或交响曲的旋律。这些旋律一直刻在我心里。他一唱,我就觉得旧友旧情亲切地回来了。


  虽然他的歌不是为我唱的,却不时会与我共鸣。有时我像站在山这边听他在那边“自言自语”,有时却一下子落入他歌的深谷里。这些歌於我,常常勾引回忆,唤发想往,抚慰心灵,诱发爱意。它能使我暂时忘掉身边的苦恼,但当我离开这些歌,回到现实中,我会感到更苦恼更茫然。

 

 

  渐渐的他的歌已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


  如果一天、两天听不见他的歌。我会想他,猜他,为他担心。但是他人长得什么样?我看不清楚。他大多时间呆在屋,偶尔会到屋外——也就是对面楼群的房顶上站一站。或在晾衣绳上晾晒洗过的衣物。我最多只能知道,他中等略高的身材,瘦健,头发似乎较长。眉眼就绝对看不清了。除此之外,我对他一无所知。


  但我知道他的心,他的气质与情绪。这全来自於他的歌。


  歌声就是歌手本人。因为歌是歌手外化的灵魂。由此说,我已经和他神交了。


  一天,天降急雨。因为是北风,我怕雨水潲进屋,关上后窗。忽然一阵歌声混在雨声里,这支歌一听就立即感动了我。它很伤感、无奈,还有些求助的意味。它穿过密密的雨一直来到我后窗前,粘在我的玻璃上。风儿一个劲儿地吹我的窗,好像有人在外边哐哐地推。不知道为什么,我打开窗放它进来。一瞬间,我感觉这歌声仿佛是淋着雨进来的,好像一位顶着雨来串门的老朋友。

 


注:文章发表在今年第一期《收获》杂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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