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性》序

    出於写作的本性，我的灵感常常是一些句子。我喜欢一个漂亮的句子冒出来那种感觉。无论是诗样的片断，还是哲思般的警句；都不是思维的结果，不是苦心孤诣的营造，不是虚拟的美文；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一种生发，一种流泻和创造。

    特别是夜深人静，功利心变得淡薄，生命感忽然强烈，竞争的社会渐渐远去，超时空的宇宙无边无际地展现开来，整个身心沉入一种博大又清澈的境界里。这时，我的对话者不再是百家姓中的任何一位，而换作历史、人类、人生、先辈、神、自己、大自然的四季与万千生灵……它们的形象神奇动人，我的话语自然也就变得无限美妙，通彻透明，充满灵性，好似带着天赐和神示的意味。以致过后不知道当初怎样产生的。我为自己而惊讶，也为自己迷惑不解。然而艺术中最闪亮的那部分的产生，不都是这样意外与幸运吗？写作最大的快感不正是灵性忽至的那一瞬吗？

    我习惯在床头和案头放一些纸片，随手记下那些忽然掠过脑袋的思想与心灵的片断。当时并没有把这当做写作。现在整理出来，竟成一本书。如果用“生命的真实”这样的标准来衡量，它的份量并不亚于一本刻意写的大书。

    它是我精神海洋的一颗颗珍珠。因为它有诗的因素，故而容不得一字的多余。

    它最初并不是为别人写的，而是为自己记下来的。多谢黎巴嫩的诗人纪伯伦和印度诗人泰戈尔告诉我，这种诗样和格言般的句子是一种极自由的文学样式，并称之为“散文诗”，因使我这些精神的羽毛不至於飘散和流失。

    十五年前，我曾以一种口袋书的形式，把手边的一些心爱的只言片语，整理出来，刊行于世，一时一些短句如“爱比被爱幸福”、“你的敌人就是你自己”、“艺术的本质是把瞬间变为永恒”等，被以各种形式借用和使用。但这已成为过去。此后再未结集。本世纪以来，网络盛行，随手便将这种偶然所得，陆续刊布在新浪网我的博客中。谁料竟得到网友们十分热情的关注，留下无数感言与我交流。我日日忙碌，难以回复，因生出继续编印成书之想。幸运的是，我一直敬重的三联书店帮助我把这一想法化为现实。

    为使本书更接近理想，还将近期的画作置入其间。我的画亦多缘自灵性。斯文斯画合为一体，相融相生，以期给读者更丰盈的“灵性”的感受吧。

冯骥才
200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