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添砚中水

文｜白音格力

来添砚中水，去吸岩底泉。

一日三往复，时节长不愆。

——白居易《游悟真寺诗一百三十韵》节选

他捧卷白衫玉立，你相伴红袖添香；他提笔宣纸上，把一个夜晚写到深处，你自是清宁安好，于身旁来添砚中水。

对笔与墨，一直有一种痴迷。虽然一生握不了好笔，也写不了好墨，但就是愿意在光阴的纸砚上，与此生遇见的所有的美好，与美好的你，像两个美丽的字，被光阴珍重地写下，相依相偎在一起。

世间的书生，越来越少。但美，总会留在那些痴爱的人身上。红袖添香是美，来添砚中水是美，有静谧的光，照见书页间的路，让人不迷失，知所去何处。

写了一首小诗《为你写诗的傍晚飘起了小雪》：我不知风/什么时辰会捎来远方的消息/不知道/春天在路上会不会/以花香以云水载你一程/为你写诗的傍晚/飘起了小雪/薄薄地/轻轻地/为我/来添砚中水/来续杯中茶。

一场小雪初到时分，最好是在傍晚。所幸生命中在我珍惜着雪的时光里，大多初雪都下在傍晚。这一场小雪，会让人忽然在染上脖颈的凉里，念起对一个人的念。也许是从春天开始如小芽初绽一样地等待过，一直到心事葳蕤也不曾得见。所以清凉凉的往事便派来一场小雪，为我来添砚中水，来续杯中茶。

添上的，续上的，是一分暖，十分深情。

白居易《游悟真寺诗一百三十韵》中，洋洋洒洒千余字，笔墨游走，醉心山水，或工笔细绘，或丹青巧施，让人如临其境，好不逍遥。诗中每一景，都让人流连，每一句，都让人回味。

这样的诗作，愿手抄千遍，直到把墨用干，再吟诗中一句“来添砚中水”，然后喜悦地研磨，乐而不疲地接着抄写。

人生也不过是一本本手抄卷，有人抄上了功利与纷争，有人抄上了清风与明月。为功利而抄的人，墨用光了，便再也没有人添水；只有那些为清风明月而抄的卷，总会有人满心喜悦地添上一砚水，只为了一起走在一卷光阴里。

去一位商场中人的办公室，大大的办公桌以一贯的气派模样挡在我与他之间，但办公桌一角，与我相近的位置上，摆了一方大砚，让我一下子对他有了好感。

更让我喜悦的是，他的砚里，墨汁温润，砚边搁着一支毛笔，笔毫上好像刚刚吮过墨。见我眼神落在砚上，他赶忙问我要不要来两笔。我根本不敢拾笔献丑，他却早早地说，我来给你添水研磨。直到他细心地研着，我仍在拼命拒绝，并客气地说可惜浪费了一砚的墨。他却说，没事，留着等下次你来再写。

本以为只是一句客套话，下次来，墨早干了。可真到了再去的时候，我却发现，那方砚里，仍旧水墨朗润。

后来熟络了才知，他这几年，桌上的砚里一直有墨，从未干过。忙时他也会添水，慢慢磨墨。我知道，他磨的是自己一颗心啊。

我仿佛看见白居易这首《游悟真寺诗一百三十韵》中描述的“粉壁有吴画，笔彩依旧鲜。素屏有褚书，墨色如新干”，忽生美好之感。我们的生活，何尝不是一方砚台呢？

生活的一方砚里，也许我们曾磨出了人生的好墨，因此也写了一些好诗。但更多的光阴，是无趣的，无韵的，是枯掉的墨，我们觉得再也写不下一个字，更别说写出诗意的生活了。我们总会走到这样的时节，这时我们最需要的便是适时添水，细心而磨。

人一生行走，如墨的走笔，我们该为自己，为心爱的人，来添砚中水——添清的泉水，磨出一缕缕白云的悠闲；添叶的露水，磨出一瓣瓣花朵的馨香；添甜的井水，磨出一行行诗词的韵味。 

（二〇一六年十二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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