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日忙忙叨叨，不暇操觚，日来读书，偶有所得，札记于此。默存所谓“敝帚之享，野芹之献，其资于用也，能如豕苓桔梗乎哉?或庶几比木屑竹头尔”者也。

    昔年考博时，面试之际，莫砺锋师让当场背诵蒲松龄《聊斋自志》一文，至最末句“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乎？”莫师问何意，予赧然，不能置一词。师即以老杜《梦李白二首》中“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二句解之，令小子豁然开朗。此情此景，记忆犹新，每一念及，怅叹无已。

    如今，偶读苏轼《定风波》，忽忽亦若有所得。

    苏子云：“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玩味再三，忽觉此句，亦用典之类也。何以云乎然？今重读陶渊明《归去来兮辞》方知。

    陶氏于文末云：“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夫“登东皋以舒啸”者，即“何妨吟啸且徐行”中之“啸”也；其“临清流而赋诗”者，即“何妨吟啸且徐行”中之“吟”也。意谓无论（不须问）风狂雨骤，惟抱定靖节先生之“归去来兮”之心，自可于恶劣境遇中，脱然无挂碍也。此与下文之“竹杖芒鞋轻胜马”正相照应：盖“竹杖芒鞋”正陶氏《归去来兮辞》中退隐之装扮也，可自文中“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扶孤松而盘垣”数语知之。“扶老”者，竹杖也。“轻胜马”者，谓胜过乘马之达官贵人也。此际，苏子已有效明归隐之意矣。

    或诘余曰：“如此解诗，岂非胶柱鼓瑟，纯然臆断乎？”

    答曰：“唯唯，否否。然亦有说也。”

    苏子此诗，最末云“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其“归去”一语，重笔特出，气力万钧，正明白道出用渊明《归去》一文也。盖苏子当日，身受乌台诗案之累，左迁黄州，申说无由，“只影自怜，命寄江湖之上；惊魂未定，梦游缧绁之中。”其心绪黯然，自不待言。且其平生，于陶诗用力甚多，此际于《归去》一文，尤感亲切，不言可知矣。

    郑文焯《手批东坡乐府》于此词下批云：“此足征是翁坦荡之怀，任天而动。琢句亦瘦逸，能道眼前景，以曲笔直写胸臆，倚声能事尽之矣。”其所云“直写胸臆”者，盖谓此词情怀豁然无隐；其所云“琢句”“曲笔”者，岂非谓此暗用靖节之句乎？

     会心之论，予于此讽咏三叹焉。